树蔸治糖尿病(树叶能治糖尿病的树)
说说红豆杉一一红豆生南国
一提起红豆杉,大家立即会想起唐朝诗人的《相思》这首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是唐代诗人王维的诗作,此诗借咏物而寄相思,全篇不离红豆,用其相思子之名以关合相思之情。
梅花山红豆
红豆杉是常绿乔木,植株可高达30米。叶披针形或针形,螺旋状排列或交互对生;雌雄异株;雄球花常单生或成穗状花序状;雌球花单生或成对;种子浆果或核果状。秋冬时节会长出樱桃大小的红色豆形果实,因此而得名。红豆杉是国家一级保护植物,是冰川时期就有的高大常绿乔木。在我国,红豆杉一般分布在亚热带或暖温带的阔叶林中,在云南、江西、浙江、福建等省份比较多。它自然生长在海拔1000~1500米处,生长环境具有喜阴、耐旱、抗寒的特点,繁殖方式包括种子繁殖和无性繁殖两种。红豆杉的药用价值高,我国医典《本草纲目》对红豆杉作过较详细的介绍,认为红豆杉通经、利尿,对肾病、肠胃病、糖尿病、伤寒、霍乱有特殊的疗效,常用于治病、养生、健体。科学家利用红豆杉提取物紫杉醇制成了抗癌药物,对治疗转移性卵巢癌和乳腺癌比较有效。红豆杉又称紫杉,也叫赤柏松。是国家一级珍稀保护树种;是世界上公认的濒临灭绝的天然珍稀抗癌植物;是第四纪冰川遗留下来的古老树种,在地球上已有250万年的历史。由于在自然条件下红豆杉生长速度缓慢,再生能力差,所以很长时间以来,世界范围内还没有形成大规模的红豆杉原料林基地。
梅花山红豆杉林
而位于福建八闽水塔,被誉为“地球北回归线荒漠带翡翠”的世界A级自然保护区梅花山古田祟头村的红豆杉林是世界的自然奇观之一。这里200多亩的山林里,耸立着3000余株红豆杉,最大的树高达30多米,最粗的要五、六人才可以合抱。每一株都上百年历史,有千年的红豆杉王,有两株并体而生的姐妹红豆杉,株株胸径都在1米左右,树龄在六百年到一千六百多年。除了南方红豆杉外,这里还零星分布着福建柏、浙江楠、猴欢喜、乐东拟、单性兰等国家级保护植物。林内奇峰耸峙、林深幽奇、瀑布幽泉、山花野果应有尽有。每逢秋末冬初,是红豆杉结果的时节,一树又一树黄豆般大小透红的果实挂满了红豆杉枝头,象一朵朵红云直往树上窜,若是冬雪飘零,白中透红的红豆在雪景下就更有魅力了。斑鸠、竹鸡、山鸡、长尾鸟、七彩鸟,各种鸟儿都群集在这儿,百鸟齐鸣,红豆绿影非常迷人。
梅花山红豆生态园
梅花山是个动植物宝库,这里是濒临灭绝华南虎的乐园,北有中国虎园;这里也是红豆杉的植物园,南有红豆杉生态园。而且梅花山的。许多村落山涧都有红豆杉,有的成片,有的独棵,而且树型都是巨大,而且遮天蔽日。这让我想起70年代初有几位知青在我家村头,砍伐过一棵红豆杉王,树蔸直径有一米多,三十多来高,他们把它砍伐下来后锯成一节一节刨光滑后做成桌面,精美无比。那棵树很大,枝繁叶茂,原来遮盖了半个山坑,树被伐后,山坑光秃秃的,让我心里很不舒服,对那几个知青的成见至今未消。
梅花山巨大的红豆杉王
这时也让我想起小时候听到的另一个故事:说是梅花山有一个叫红坊村的地方,村里百分之八十的青壮年都参加红军去了,剩下的就是孤寡老人,小孩和妇女。妇女顶起了半边天,既学会了种地耙田插秧,也学会了挑担送公粮,这个村还成了苏区模范村,被授予了大红锦旗,先进事迹还上了苏区的《红星报》。后来,红军长征了,这些妇女的丈夫们却无了音讯,她们等呀!等呀!昐呀!盼呀!一年又一年,可是依然音信全无。村中有位敢说敢干的红嫂为了寄托对丈夫的相思在房前屋后种起了红豆杉。其他妇女也有样学样,都种起了红豆杉。一月一株,一年一片,成群的红豆杉很快就茂盛起来。绿荫浓蔽,绿树簇拥。当红豆杉成林后,秋末冬初那透红透红的红豆一颗颗象珍珠似的镶嵌在绿树上,非常亮眼非常好看!。红豆杉成片了!成林了!可妇女们的丈夫大多未回。后来,他们只收到了大红的烈士证书。她们只能手捧着证书矗立在亲手植的高大的红豆杉树前默默无语。微风过处,枝叶摇曳,红豆无语……
双生红豆
红军、红坊、红嫂、红豆……红豆南国生,红果含情笑,南国在南方,东南一片红,红旗跃达汀江,风展红旗如画,如画、如画,直指梅花山上!
红豆含情
红豆含笑
红豆深情
梅花山山水
梅花山红豆树
红豆杉王
红豆笑染梅花山
枝头绽放的红豆
红豆相思
巨型红豆杉
梅花山红豆杉生态园的木栈道
红豆枝头绽放
梅花山红豆杉成群
红豆惹相思
红豆寄深情
双心红豆
星星红豆
红豆点点
猴面红豆
红豆串串,情意深深
生态文学丨吴灿娜:一念花开
一念花开
文/吴灿娜
一场前所未有的冻雨,无声无息地倾注在寒风席卷的大地上,沉寂的冬夜,不断传来树枝被冰雪压断的爆裂声,噼噼啪啪,此起彼伏,平时寂静的山村里,忽然像点燃了爆竹。
我们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再也睡不安稳。老公坐起又躺下,躺下又坐起来:“本想回老家睡个自然醒,没想到山村的夜晚,也会这么撩人。”我附和着:“这也太热闹了。”
一早起来,推开大门,眼前的山林似乎矮了半截,惊愕中环顾四周,山上的树木,一夜之间几乎全军覆没。不论高矮的树枝,都被拦腰压断,痛苦地瘫挂在林间,只剩下那不规则的杄担口一般的树桩断口,鳞次栉比地矗在白茫茫的山野里,彰显冰雪的肆虐和残忍。
接着,更热闹的来了。雨雪一停,到山里砍雪压柴的村民,成群结队,叽叽喳喳地,涌向山里——
“我出生以来,第一次看见这么奇怪的雨,一边下雨,一边结冰。”
“电视里说了,这是下的冻雨。这雨是冻好了下来的。”
“难怪天这么冷,雨都冻成了冰。”
“零度才结冰呢,今天几度的温度啊?”
“几度啊,我只怕今天没有温度,这么冷!”
“没有温度”!还有这种说法?
老公告诉我。说这话的肯定是开哥,他风趣开朗,经常爆出些土幽默。
冰天雪地里,本该静穆的山林,一下沸腾了。村民们各进各自的自留山,扯着嗓门呼喊交流,用柴刀,用电锯,心痛地把被冰雪压断的树枝一刀一刀地砍下来,再拖下山,扛回家。然后再把堆积如山的树枝锯断,砍齐,整理归类,准备过年烧壁炉取暖用。
也有村民,趁此机会跑到别人家的山里,顺手牵羊,乱砍乱伐,但终究逃不过开哥的火眼金睛。
开哥这几天忙得可不亦乐乎,穿着个高筒雨靴,扛着一架杉木梯子,提着一把电锯,从这山跑到那山,到处喊话,制止那些把完整的好树当作雪压柴来乱砍树木的村民。他把梯子靠在那些被冰雪压断了树干,爬上梯子,把那些狼狈地矗立风雪中的,奇形怪状惨不忍睹的树干断口,一个一个地锯平砍齐,他说:“这样修整以后,明年开春,树干又能长出新芽,几年以后,它又是一条好汉——一棵漂亮的大树。”
开哥跑来告诉我们,说有人在我公公的自留山里,偷偷地齐根砍走了几棵大树,要我们去山里看看,管一管,顺便把压断的树枝也拖点回来。
我和老公来到山里,看见到处都是砍树拖树的村民,我们没有去寻找被偷砍掉的树蔸,只看到趴在梯子上的开哥,正全神贯注地为我们家的断树桩做善后。我觉得楼梯上的开哥,似乎立在半空中,本来高挑的身躯显得更加高大。
我对着树上喊道:“开哥,你好帅哦!”
“哈哈,帅吧。我老婆就是看上了我帅才嫁给我的,哈哈,当年的开哥,除了长得帅,可是什么都没有哦。”
听老公说,高大英俊的开哥,曾经是民兵队长,兼生产大队的看山员,周围远近的山山岭岭,到处都留下了他的脚印,他就是那一带山水的活地图。哪座山头的枞树长得最旺,哪个山北坡的杉树又高又直,八股山南坡的艳山红开得更早,徐家山的山坳里,秋雨天里能捡到味美鲜香的野生蘑菇,李家村的后山坡,一直延绵到邻村的桐梓岭,长满了大大小小的樟树,各个山上的枫树梓树,还有大大小小的灌木丛,秋天落叶的小栗树,春天开花的野蔷薇,香气溢满山冈的栀子花,喜欢绊扯人裤腿的荆条,都在他的记忆里,如数家珍。
开哥最喜欢栽树,巡山时,看见哪片大树下有矮小的树苗,因为抢不到阳光,而不见长高,他就会把它们挖出来,把它们移到阳光充足的空地或者山路边。
多少年过去,山山岭岭的小路两边,到处都有他栽种的树苗,如今,已经是路边有树初长成,开哥一路巡山而来,看着路边齐刷刷茁壮成长的小树,感觉自己就是战功赫赫的将军,两边都是他一手提拔的将士,威之武之,好不开心。
那个年代,物资比较匮乏,在这个山村里,都是用柴和草烧火做饭,没有谁家会去买煤炭,更不要说煤气和电,那时根本就没有。一般都是把从田里收回来的稻草烧完后,就到塘坝边,山丘上,去割那些老草青蒿,晒干当柴烧。
要不,就偷偷地跑进山里,去寻找那些枯死的树枝,掉到地上的枞毛须须,干枝枯叶,用竹篓背回家,叫着“捡柴火”,那是最好烧的柴火了。但这个有很大的风险,要是让看山员撞上了,竹篓会被踩烂,不但柴火背不回来了,还会被报告队上,点名批判。明文规定,禁山,是任何人都不能进山偷柴的。
年轻帅气的开哥,却大多数时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你不用柴刀砍伐,偷着鲜活的树柴出山,他都只会抢掉你的柴火,不会踩烂你的竹篓,也不会报告队里。
但山里哪有那么多的干柴火,有人就想出了对付的办法:前一天去捡柴火时,故意把树上的枝枝丫丫折断,过几天,被折断的枝丫就干枯了,成了死丫枝,又可以抱到竹篓里,理直气壮地把它们背回家了。开哥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就非常窝火,防不胜防啊。
那天,在与邻村交界的山林里,又发现了一小片被人有意折断的树枝,但周围没有发现搞柴的人。开哥发誓一定要抓住这个偷柴的贼,这么狡猾,实在可恨。一连几天,开哥把看山的重点,都放在那片被折断的树枝的山林里。
那天傍晚,开哥踩着疲倦的落日余晖,走在山边的小山路上,准备返路收工,隐约听见山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声,他一个箭步冲上山坡,簌地钻进了树林,偷柴的人被他抓了个正着:“看你还往哪里逃!”
“我只是捡了点干柴,死了的干柴……”不知所措的是个矮矮小小有点漂亮的女孩。
开哥看着眼前这张涨得通红的,陌生的脸,半天没有采取行动,没有点穿她“干柴火”的秘密,也没有踩烂她的竹背篓。
“你是哪家的?我怎么不认识?”平时一贯都理直气壮的开哥,居然显得有点难为情,“你不是我们大队的?”
“我是桐梓岭那边的。”
“难怪平时没有看见过你咯。以后不准跑到我们的山上来捡柴了,听见没!”
“听见了,大哥。”
“天快黑了,我都要收工了,赶紧回去吧!”开哥一边下山,一边悻悻地嘀咕着,“这么乖的妹子,不藏在家里养着,还跑出来偷柴。”
后来,开哥总是有意无意地,特别关注对那段边界的山体,侧耳听听山里的动静,把在巡山路上,顺手捡起来的,一大抱大抱的干柴火,放在山里的某棵树下,然后,吹着口哨,满意地离开。他不知道,自己是希望这些柴火被人捡走,不再伤害那些鲜活的树枝,还是想在这里邂逅一场偶遇。
没过几天,柴火真的被人捡走了,而且每隔几天重复一次,像一场无声的约定,从此以后,那片山里再也没有发现被人为折断的树枝。
但很长一段时间,开哥并没有邂逅偶遇,每次绕道这里时,他都会无意间放慢脚步,吹着口哨左右张望。
有一天,树林里突然传来小而谨慎的叫声:“大哥,大哥!”
开哥驻足一听,看见从树林里跑出来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就是那个被他抓了又放的姑娘。姑娘急速地从两边裤兜里掏出两大把煮熟了的楺树粒子,塞到了开哥的手里。
楺树粒子,是这边山上特有的一种楺树上结的果实,楺木坚硬结实而耐用,民间称之为“扎木”,有扎实坚硬之意,民间还有一句俗语叫“除了扎树无好木,除了郎舅无好亲”,用来形容楺树的木质。它椭圆形的果实,更是招这一带乡下孩子喜爱,外壳棕红透亮,特别坚硬,放在锅里煮熟后,里面的果肉软面香甜,比糖炒栗子还好吃。当地人叫它“楺籽子”。
每年深秋,捡柴火的孩子们,只要对着楺树猛踢一脚,树上的“楺籽子”,就会噼里啪啦,铺天盖地落满一地,随便就可以装满一竹篮。
开哥双手捧着还有温热的“楺籽子”,手足无措,姑娘又从他手里抓出来,帮他放到衣袋里:“喜欢吃的话,我下次再给你煮。”
开哥一种慌乱,逃野似的跑开了,他没有说“多谢”,也没有说“再见”,双手触及衣袋里那温温热热的“楺籽子”,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蹿遍全身。
不久,开哥结婚了,对象就是那个煮“楺籽子”给他吃的姑娘,而且人家还是邻大队支部书记的妹妹,名叫灵芝,实实的公主一枚。新婚晚上闹新房时,队上的那群哥们起哄,要他交代恋爱经过,他说,一个月明星疏的晚上,他们相约在那个熟悉的树林里相见,他搂着她的肩膀,呆呆地坐了一晚,什么都没干。
“你傻啊!”
“谁信呢!”
“别说你们不信,我自己都不信。”开哥说,看着这么好的妹子,他强忍着,下不了手。
新娘子说,也正是这点,她哥哥才同意把她嫁给他的。
闹洞房的小伙子们,肃然起敬。
像童话里描写的一样,开哥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虽然日子艰难,但男耕女织,勤劳致富,一步一个脚印,带大了一家子儿孙,尽享天伦。
看着开哥拿着锯子,扛着梯子从山上下来,我和老公诚意地请他进屋坐坐,喝口茶,开哥说,“今天不坐了,哪天有时间,我来帮你们把费力拖回来的这些雪压柴锯断、砍开,你们整理后,好准备过年了。”
大年三十的上午,开哥真的赶过来,刀起柴落,砍锯相并,三下五除二,帮我家把摊满半地坪的雪压柴收拾好了,那身手根本看不出已是奔七的人了。
我虽然不很熟悉开哥,但我还是试着与他聊聊:“开哥,你看了几十年的山,种了几十年的树,看山护山,植树造林,不愧是我们村的生态环保达人。”
“哈哈,我不知道什么叫环保,七十岁了,也不知道算不算达人,应该算老人吧。前几十年,我喜欢栽树,后几十年,我也不忍心砍树,现在我没当看山员了,看见别人去山里乱砍乱划,我嘴上不说他们,心里却很不好过。”
“今天,都是砍雪压柴往家里拖,你专门帮别人,一根柴都不往家里拖,你老婆不骂你啊?”
“她从来不骂人。”
“你们夫妻恩爱,难怪村里的年轻人都羡慕你们。”
“谢什么幕啊,戏还没唱完呢。”开哥接过老公递过的烟,猛吸了一口,“恩啊爱的,有什么用,我把她捧在手里怕融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她还是老了,脸上的皱纹用熨斗都烫不平了……”
春暖花开的日子,在离婆家不远的山边上,我们又碰到了勤劳幽默的开哥,他们两口子在为一大片荞麦除草浇肥。
“开哥,今天没有到山里去转转啊?”我听说,村里没有“看山员”这个职业后,开哥还是放不下心里的山山树树,每天都习惯性地去山里转悠一圈,看见那些偷砍树木的村民,他都会义正辞严地加以制止,哪怕遭到讽刺和怒骂,对已经被砍伐的树木,他会从偷树人的肩膀上强行拉下来,查清楚是哪家自留山上的树,他扛着亲自送到那家家里去。
“我不去转了,年纪大了,搞别人不赢了,眼睁睁地看见别人把那么好的树木砍了,心里不好过。特别是年边的那场冻雨以后,很多人趁此机会去山里大肆砍伐,把好端端的树木砍下来,当柴火一车一车地卖出去,山里的树木越来越少了,瞧着让人心疼。”
“眼不见,心不烦,现在安安心心地种点庄稼也很好啊。”
“嗯咯,这本是一块不毛之地,当时队上分地的时候,谁都不要,我就接手了,好多年了,我试种过一些作物,它们都蹲在地里不长个,连它们都嫌弃这块地太贫了。”
“现在这荞麦长势不错啊!”
“你知道这是荞麦啊?”
望着眼前这片长势蓬勃的荞麦,开哥给我讲了他们乡下一个关于荞麦的故事——
一个老农在荞麦地里辛勤地劳作,这时,在外面读大学的儿子回来了,他整了整西装,故意看了一眼程亮的皮鞋,提脚踏进了荞麦田里,咬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说道:“老人家,这红秆秆,绿叶叶,开白花的,是什么呀?”,老人家抬头一看:“狗日的化生子,你还红秆秆绿叶叶开白花!老子一锄刀挖死你……”老头子举着锄刀追着打,大学生吓得连滚带爬:“救命啊,救命啊!荞麦田里打死人啊!”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荞麦苗,以前只知道超市里有卖的,村里还真很少有人种。
“所以,你又试着种荞麦?”
“是的呢,我老婆甜的不吃,要吃苦的,这不,我种点苦荞喂猪咯。”
“嫂子有糖尿病啊?”
“是呢,血压高,血糖高,血脂高,就是个子不长高。”
不见长高的灵芝,抬头望着俏皮的丈夫,甜甜地笑了,幸福流露在浅浅的皱纹里:“还不是因为你。”
“没想到,荞麦倒是不嫌弃我,长得有模有样,红秆秆,绿叶叶,还开出了白花……”
“开哥,荞麦都开花,你们还在浇肥啊。”
“哈哈,它们发育得有点早,有点像你嫂子。”
灵芝举起粪瓢就往开哥头上叩,开哥边躲边跑,大声叫道:“荞麦田里打死人哦……”
“哈哈哈哈……”
看着他们在荞麦田里追跑的样子,我感受到了自然的美好与和谐。虽然脸庞上留下了岁月划过的痕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青丝染上了秋霜,但都忘不了彼此年轻时的模样。就像开哥经常说的:“山,是用来长树木的,田地,是用来种庄稼的,老婆,是讨来疼的。”
好简单的道理,自然界的万事万物,何尝不是如此。
一念花开一念落,万念化作万物形,他们善良勤劳,顺应自然,在自己的努力劳作中,获得了心里的满足和幸福。
其实,生活中,我们每一个小小的个体,都从自己做起,从小事着手,遵循每一个小小的自然规律,不去破坏我们自己周围的环境,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岂不美哉?
吴灿娜,湖南益阳人。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生态文学分会会员,湖南省民间文学协会会员,益阳市作家协会会员,益阳市女子文学作协会员。先后在《中国校园文学》《湖南文学》《湘江文艺》等国家级省级文学刊物上发表短篇小说、散文百余篇。
村主任筹款修路差点没命,感动村民纷纷捐钱,老书记直接拿出存折
林三富果真没食言,押着一辆农用车,从沙市开过江来,走进了天露湾的烂泥路。天晴过后,车辙深如坑,车开得歪歪扭扭,车上的人颠得哎哟叫唤。又一猛颠,刹车,车上的人你撞我,我撞你,差一点栽下来了。正骂着,车熄了火。
司机黑着两个大眼圈甚至黑着脖子对林三富说:“往地狱走呀,林老板你不是说走国道吗?”
林三富赔着笑脸说:“是呀,刚才咱走的不是国道?”
司机说:“你这是在侮辱咱们国道吧。”
几个水果贩子下车来了,揉腰掐肩,哎哟哎哟地叫。林三富急得浑身冒烟,给司机求情说:“现在我们不讨论国道不国道,先把车发动起来再说,咱们一起推,好不好,爹爹耶!”
司机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喊祖宗也没有用。”
林三富说:“那你说咋办?也不能退回去,退回去你可是分文没有了,咱说好了的。”
司机摇摇头,苦着脸又发动了车,几个人在后面推。司机骂骂咧咧:“他奶奶的,你这里甭说产葡萄,就是产金子我也不会再来了。”
在路上铲土填坑的马三爷看到这辆车跳摇摆舞,从老远跑来,问他们是来做什么的,林三富说是到村里买葡萄的。马三爷说:“我来挖土给你们填。”
车终于爬出了大坑,继续向前开。
到了村口,林三富问正在刷牙的肖丙子:“老乡,请问金满仓的葡萄园子在哪儿?”
肖丙子问:“金满仓开的什么价?”
林三富问:“你的葡萄什么价?”
肖丙子说:“我保证价第一低,葡萄第一好。”
林三富对穿皮鞋的肖丙子有怀疑了,给同伴说:“又出来一个第一,这村里有多少个第一?”但村里没见着人,还是得问他,“就问下你金满仓的园子在哪儿?”
肖丙子说:“我有义务阻止外人在这里上当受骗。”漱完口,肖丙子说,“好吧,我带你们去。”
这一带,就被肖丙子带到了他自己的葡萄地里。林三富下车一看就知好孬,园子里水泥立柱东倒西歪,葡萄披头散发,果穗大小不一,园子杂草丛生,连沟垄都是歪的,还到处丢着一些用过的农药包装、蛇皮袋子、垃圾破烂。林三富问:“这就是天露湾第一的葡萄?”
肖丙子说:“是啊,第一。”
林三富问:“那第二的呢?”
肖丙子答:“只有第一,没有第二。”
林三富说:“老乡,有个叫金甜甜的丫头,就是金会长的女儿,说好在园子里等我的……”
肖丙子说:“别急嘛,她一会就来,你们可以采摘了。”
林三富听到这里更清楚有假了,就说:“你们采摘呀,你们的人呢?”
肖丙子说:“我早晨水都没喝一口,我跟你采摘?”
他老婆吴红英从家里跑来,肖丙子让她快去拿五包红金龙的烟来。林三富他们商议要走,吴红英拿烟来了,肖丙子将烟给他们分派。可没一个人敢接,都摆手说不抽烟。只有司机不明就里,接了一包烟,林三富对司机说:“师傅,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们走了。”司机问:“么意思唦?”林三富说:“我们今天不买了,今天沙市的葡萄掉到批发三毛一斤。”肖丙子拦住不让走,说:“哎,我可以帮你们采摘。”林三富连连摆手说:“你这天露湾最好的葡萄,我们买不起。”
肖丙子看到儿子小安骑车经过,忙叫他把车推来,把自行车横在了路口。肖丙子对林三富说:“你进来容易,出去难。”又对儿子说,“那边的锹拿来。”拿过锹,他到农用车前轮前,挖出了个大坑,让车进退两难,口中还说:“你走,插翅膀飞走!”
林三富知道碰上了恶人,快哭起来,抓住肖丙子的锹说:“大哥,大爷,你你你可不能强买强卖呀!”
肖小安上前对肖丙子说:“爸,这样不好。”
肖丙子将肖小安一把掀开,“有啥不好?说要的又不要了,我跟你开玩笑呀,也不看看是谁的地盘!”
金甜甜一早回村,在园子边的路上等着林老板,望断了颈子没见着,急得双眼通红。袁世道和潘忠银夫妇拿着剪刀、篮筐都来了,可就是没看到林三富的影子。
听到肖丙子园子里一片吵嚷声,就见村里的拖拉机从村委会开出来,一个村民紧追着拖拉机大喊:“洪书记,洪书记,出事了!出事了!”
车上站着洪家胜和许会计二人,他们是准备去县城的。听到喊声,洪家胜和许会计都跳下车,问什么事,那村民说:“要出人命了!快走!”拉着他们就跑。
洪家胜还没走到,就看到肖丙子拿着锹叉着腰...
这是恶人先告状,林三富口有点笨,在人家的地盘上,怎么讲也没道理,他争辩说:“你不是说好带我们去金会长园子的?”
乡亲们一听就明白了,说:“你摸错了码头,这哪是金会长的园子,他叫肖丙子。”
林三富说:“不管是姓金是姓肖,关键是葡萄品质。”
肖丙子说:“我的葡萄怎么啦?烂啦?坏啦?霉啦?臭啦?馊啦?不跟别人一样吗?”
吴红英帮腔说:“你们这些城里的贩子,不就是看咱们乡下人好欺负,我今天跟你们拼了!”
说着就跳下肖丙子挖的坑中,坐在里面。众人去拉,她死死抓着坑边的草蔸不起来,说:“有种从我身上轧过去。”
正在僵持,洪家胜他们来了。许会计说:“这是演哪一出咧?”
有人告诉林三富说我们洪书记来了,林三富以为许会计是书记,就喊他书记,但许会计指着洪家胜说他才是的。洪家胜问明情况,对林三富说:“非常欢迎你到我们村收购葡萄,如果有强买强卖的,我们一定严肃处理,决不姑息!”
林三富指着坑里的吴红英说:“她不让走,怎么办?”
吴红英撒泼说:“谁敢动老娘,就是耍流氓!”
许会计说:“红英,你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别闹笑话了。”
洪家胜严厉地说:“肖丙子,实话说,我现在焦头烂额,还有事去县里,懒得跟你磨蹭,让别人的车走!”
肖丙子死猪不怕开水烫,说:“不可能。”
许会计给洪家胜咬了下耳朵,就匆匆离开了。不一会,许会计踅了回来,用一片大南瓜叶子包着东西,并迅速将包着的东西一条条撒进土坑里。吴红英闭目赖在那儿,许会计说:“红英你看这是啥?”
吴红英睁开眼睛,看到身边是一条条蠕动的大蚯蚓。吴红英最怕蚯蚓,像开水烫了似的,一个激灵裆里就尿失禁了,爬出土坑就跑,边跑边尖叫:“哎呀!哎呀!……”
许会计哈哈大笑说:“回来,回来,红英你跑什么?”
看热闹的村民哄笑成一团。
林三富这才到了金满仓园子里。采摘完葡萄,果然一手钱,一手货,而且他答应明天还来,说金满仓的葡萄真的好。
洪家胜的确是焦头烂额,前一天晚上,洪家胜开了个村委扩大会,结果在会上,村委会与葡萄协会的人争吵得天翻地覆。
本来研究葡萄销售的,可一开始潘忠银就把金满仓的摔伤拿出来说事了。是呀,满仓会长现在还断着一条腿躺在医院里,花了好多钱,本来想种葡萄赚钱的,可现在种出了一身债,负债累累,人也残了,啥原因咧,村里就不闻不问么?
潘忠银估计喝了点酒,真话汩汩来,激愤地说:“满仓会长当时骑车回家,洪书记你在车上,如果让满仓哥上车,不就没这回事了?”
洪家胜解释说:“当时是装不下,你没在那儿……”
潘忠银说:“葡萄卖不卖,这几十万斤怎么卖,你们村干部,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当时成立什么葡萄协会,你们不就是想金蝉脱壳,少管闲事?说个不好听的话,村干部就是嗨干饭的。”
许会计给潘忠银倒了杯水,让他喝水冷静。
潘忠银说到兴头上了,不喝水,还要说:“当初拼命号召大家种葡萄,种了又咋样?还不是靠自己骑自行车拖板车,自己上沙市上县城,走村串户去卖,路没条好的,你们就不能去找上面争取?那要你们当这个干部做什么?”
袁世道大声制止他:“忠银,你少说几句,喝了几壶骚尿?!”
潘忠银质问袁世道:“我说错了?你不是在下面一样抱怨的?大家都别装好人,在底下咕哝算什么,有种摊上桌,当面说!”
钢子说:“这好嘛,大家尽管把话说出来,让人说话,天不会塌下来。”
许会计开玩笑地问:“忠银代表葡萄协会啵?”
潘忠银说:“我代表我自己。”
袁世道见潘忠银遭到了围攻,说:“我觉得,村委会和葡萄协会都是一个目的,为乡亲们致富做事,你们是公派,我们是义务。种葡萄是好事,种葡萄也有风险,村委会要提醒,不能全部的乐观主义,如今钱没赚上,还把腿搞折了,不是金满仓自己不注意,不是他车技不好,归根到底是路不好。”
老书记马三爷将拐杖朝板凳上一敲说:“世道说到点子上,我来就是要听到这句话。东扯葫芦西扯叶,扯不到点子上。吵成一锅粥,也不能解决问题。我非常惭愧我在位时没把路修好,我这把老骨头天天在想着修桥补路。路是一定要修的,根子在路,没路,就是有销售渠道,你葡萄也运不出去。咱平原上修路,没有那么难,也没有那么简单,要简单,我早把路修好了。种了葡萄后,现在这路的问题就更加突出了,拖不得了,是当务之急,火烧眉毛。”
潘忠银说:“现在谁是书记,让他说句话。”
大伙就盯着洪家胜。洪家胜说:“不用等你们开我批斗会,明天,我去县里要钱!……”
早上处理好林三富与肖丙子的事,洪家胜和许会计风急火急来到县城,跑了几个单位,一副乞丐相。中午就是请公路局的领导吃饭,这一顿,是洪家胜表叔的主意。他表叔是公路局的副局长,快退休了。
请客地点是表叔选的,为了节约,找的是个小巷餐馆,包厢在楼上,楼梯陡上陡下,就像是爬悬崖。上去后包厢里气味古怪,窗户下面是厨房,煤烟飘上来,辣味也冲上来,呛得人喉咙疼,熏得人眼睛酸。但表叔说这家菜做得好,价廉物美,你一个穷村就是要喝穷酒,不是来摆谱的。
许会计很少吃馆子,点菜就显得磨叽,看了菜谱下不了单,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这让女服务员有点不耐烦了,说:“您郎嘎看明白了没有?没看明白再瞧瞧,我先到那边去点菜了。”
许会计说:“哎丫头你别走唦,我马上点,人老眼花,总之要看明白对不对,怎么这不耐烦咧?”
在一旁的洪家胜对服务员说:“是这样的,丫头,我们有十来个人,你们有什么菜,你们这儿的主打菜特色菜是什么?先点酒也行,荆江大曲你先给我们来六瓶。至于菜嘛,你按十个人三百块钱给我安排。”
服务员差点笑出鸡叫声:“十个人三百块钱,吃盒饭呀?”
洪家胜说:“那你说呢?”
服务员还在鸡打鸣似的笑:“我就问你们是请哪个?”
许会计说:“县里的大领导。”
服务员说:“这就对了,十个人至少五百块钱吧。”
洪家胜说:“就五百,你给我们安排,别多说了,人都快来了。”
服务员看到他们拎来的网兜里有几只爬动的甲鱼,问:“这几只甲鱼煮不煮?”
洪家胜说:“不煮,不煮。但五百元不能没有甲鱼。丫头,你们这儿有甲鱼吗?”
服务员说:“有啊,有三十八元一斤的,五十八元一斤的,八十八元一斤的,真正的野生甲鱼,一百八十八一斤。”
许会计提起他们带来的一只甲鱼说:“丫头,这才是真正野生的,天露湖的,看到没?看它爪子的劲儿。”
洪家胜说:“你搞三斤三十八元的吧。”
服务员又笑起来:“行,是红烧还是做火锅?”
许会计说:“火锅,火锅欢腾些。”
服务员说:“这要超标啊。”
洪家胜说:“先做了再说。”
两个人为点菜都憋红了脸,许会计说:“太抠了,我怕让领导笑话。”他指着桌上的两条黄鹤楼烟说,“这也是找肖丙子赊的,他还催我还账哩。”
洪家胜说:“菜孬点没事,关键是你要喝酒,你想求人家,你喝饮料,谈都不谈。咱人是穷点,但志不能穷。许会计你既然来了,今天得给我往死里喝,你喝死了,我给你立三米高的大碑。”
许会计说:“得得得,我可不想死,要是你喝死了……”
洪家胜说:“一样,你给我立三米高的大碑。”
许会计说:“行……唉……”
洪家胜说:“公路局可是大财神,规划局答应了三万,我表叔这里说不定弄个五六万,再加上村里一事一议自筹一点,我们就可以开工了。如果欠一点包工头的款,到时就给他赖着,他还能怎样?路已经修好了,他还能把路挖断?”
许会计说:“不是我说你,书记,还没开工,你就准备了做老赖。”
洪家胜说:“我就是个老赖,就这个命,咋搞!”
爬楼梯的声音响了,周局长一行人来了,大家寒暄入座,由洪家胜的表叔安排座次。
洪家胜拉过表叔给他嘀咕了几句,他表叔就提起那几只甲鱼说:“这是给周局长的,周局长刚刚割了痔疮,我侄儿给您搞的几只甲鱼,侄儿是天露湾村的书记,跟我同姓,洪水的洪,他是专程来看您的。”
周局长说:“谢谢,谢谢,心意我领了,甲鱼我不要。”他热情和蔼,没有架子,指着洪家胜和他表叔开玩笑说,“洪水来了,你一个洪水,他一个洪水,今天洪水不小啊。”又指着摆上桌的酒,“荆江大曲也是洪水。”再问许会计,“你是不是洪水?”
洪家胜说:“他是我们村里的许会计,我们村里的秀才。这甲鱼,各位在座的领导都有,是咱天露湖真正的野生甲鱼。”
洪家胜的表叔洪副局长说:“都有啊,我的不要,我的一份给周局长,他们是来求您郎嘎的。我老家那个村,路没一条好路,现在种葡萄,种了拖不出来,他们想给乡亲们做好事,修条路,没有钱,拜托周局长和在座的各位领导帮帮他们。”
周局长说:“前面说的全是笑话,现在说正经的。洪书记,你们的报告我已经看了,你们是我们县葡萄种植第一村,是我们县农业产业转型的典型,我们不扶持你们就是失职。要想富,先修路。先不讲洪局长的老家和侄子,洪局长廉洁自律,从来没有给老家争取过一点什么好处。我们局钱不多,但也要表示我们对县里发展葡萄产业的一点支持。今天,我也不想多说,洪书记,报告我给你考虑,要通过局长办公会讨论,但,钱,花在实处,路,修得结实,你们看来为村里修路是有诚心的……”
听到诚心二字,许会计以为是要喝酒,连忙端上一碗酒说:“周局长,这一碗,我给洪书记代了行不行?我们书记有糖尿病。”
没等人拦着,他咕噜咕噜就喝了个底朝天。
周局长说:“完了完了。”
许会计已经喝得满眼恍惚,问:“啥完了,周局长,我再给洪书记代一碗便是。”
许会计又端起一碗酒咕噜咕噜喝干了。
周局长还是说:“完了,完了。”
许会计喝了两碗,眼里起雾,说:“周局长,我喝完了。”
周局长按住许会计的手说:“你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没要你喝酒……”
许会计端着空碗,一脸哭相:“白喝了两碗!”
洪家胜僵着脖子,以为自己躲不脱了,说:“我来我来,我只有一个要求,一碗两万,领导说行不?”
周局长说:“你先别谈钱嘛……”
洪家胜管不了那么多,一咬牙,一仰脖,抽起酒碗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周局长拉着洪家胜的胳膊说:“唉,完了完了……”
洪家胜再端起一只碗,又咕噜咕噜一口喝下。
周局长还是说:“完了完了……”
咕噜咕噜,洪家胜三碗酒见了底。周局长生气地说:“没让你们这么喝酒,这多不好,谁让你们这么喝酒的?!”
洪家胜端着空碗说:“您郎嘎说诚心,不是喝酒啊?……”
话音刚落,一头栽倒在桌子底下……
洪家胜在县医院抢救了一整天,死里逃生,血糖飙高到二十五了,快是正常值的三倍半。钱批下来了,还是不够,那就要一事一议找乡亲们,必须开大会说明。
村里都知道了洪家胜的事,开会也就是来看看他,一看,书记果然面如渣土,萎靡不振,满脸浮肿未消。他强打着精神,站在村委会稻场大樟树的树蔸上,许会计给了他一把椅子,他把椅子踢开了,放开声音说:“各位乡亲,咱们差点不能见面了。说得太掉份,喝酒,差点喝死了。喝死了,我洪家胜就会成为天露湾世世代代的笑话。为什么?为找上头要钱,喝酒喝死的村主任,遗臭万年。我喜欢喝酒吗?不喜欢,可为了修咱村里的这条路,我只有豁出去了!其实我们误解了人家的意思,乡下人不懂,瞎喝,人家没让咱这么喝酒,真是掉底子,咱白灌了……”
许会计嘿嘿插嘴说:“我也差一点喝死了,都是我误解了人家局长的意思,闹出了笑话,还差点闹出了人命……”
洪家胜拍拍许会计的肩,要他别说,“咱天露湾跟国道,只有四公里的距离,可这四公里,是暗无天日的四公里,是从地狱到天堂的四公里,是从贫穷到富裕的四公里。要想富,先修路,道理都懂,口号在喊,就是没钱。在金满仓会长腿摔坏后,我们不能再抱怨,再等待,要主动出击,争取资金。大伙可能笑话我说,你争取了多少啊,不多,七八万块钱。你们会说,几万块钱就抵你这条命?正是。我这条命,值几万块钱么?大家把我当人,我就值几万块;不信任我,不把我当人,分文不值,狗屁一个。所以,我感谢乡亲们对我的信任,今天,我们的路经过筹备要动工了,不好意思,就是条碎石路,但平整了,干爽了,不再天晴一把刀,下雨一包糟。可这钱还是不够,今天不是找大伙伸手,我们村委会知道大家还很穷,这本属于村里的一事一议,大伙还得众人拾柴火焰高。按照村民自愿、民主决策的原则和一事一议的制度组织建设,大家议一议,路要不要修,每个人能出多少钱?我们村一共有两百九十六户,一千五百一十个村民,十八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有八百一十三人,如果十八岁以上的人出一百元,就有八万多,这样算来,修条碎石路是完全可以了。问题是修不修,大家拿不拿得出这个钱,愿意不愿意拿钱?”
潘忠银卷着袖子,高举着手说:“路一定要修,我举双手赞成!我们葡萄协会强烈同意修,咱村里哪是路,是人走的路么?路不修,咱们种葡萄自己吃呀!”
袁世道也附和说:“确实确实,我买了个摩托,在这路上呀,不能开快,颠得人肝胆都要破,满仓会长差一点死在这路上,现在还打着石膏瘸着腿在医院,这条路害人不浅。”
老支书马三爷背着锹过来,被扶上土台,钢子要他说几句,他站得笔直,给大家行了个军礼,说:“我说家胜啊,你这次大难不死,祝贺祝贺。为修路争取资金差点喝到阎王五爹那儿去了,我不批评你,虽然没人逼你喝,但你要修路资金心切,你喝的是糊涂酒,闹了笑话,可也是英雄酒,我看着心疼。”
肖丙子在底下拉起喉咙说:“公款喝酒还英雄酒,是腐败酒。”
马三爷说:“肖丙子,我听到你说话了。我说英雄酒,是我说的,你举报去,看我怕不怕!今天,要修这条路,我同意,不仅同意,还要欢呼!以后,就省得我再每天修修补补了……”马三爷说着从兜里拿出一个存折,说,“这是我八十岁大寿时,我儿子媳妇给我的寿礼,一千元存折,咱捐了。我虽然不属于一事一议对象,但我今天必须自罚,我在任时没把路修好,这一千块钱,算是自罚三杯!”
许会计说:“您郎嘎一杯三百三呀!”
马三爷将存折硬塞给了许会计,说:“有了这条路,我哪儿也不去了,荆州不去,武汉不去,北京也不去!大伙看看,咱这天露湖,蓝天碧水,空气干净,葡萄飘香,要多美有多美。人老了,在这湖边钓点小鱼,喝点小酒,吹点小风,睡点小觉,过点小日子,不赛过神仙吗?”
说完,挥着锹扬长而去。
许会计扬起存折,对大伙说:“咱们的老书记、老军人马三爷真不是我们安排的托,事先咱们都没想到,洪书记,这钱收不收?”
洪家胜说:“先放着,登记上。”
肖丙子说:“这可是将咱们一军,让三爷做这么大的诱饵,咱们不跟还不行了!”
钢子说:“我说丙子,你是咋搞的?你在村里是富人,你还这么嚼牙,这么抠!”
许会计说:“人哪,何必把别人想得如此不堪,把村委会想得如此不堪,把三爷想得如此不堪?古语说,一善染心,万劫不朽。百灯旷照,千里通明。人行亮亮堂堂的善,不搞弯弯拐拐的鬼,何等幸福,为人为己,都是佳话……”
洪家胜说:“修好的路,大伙走,又不是村委会村支部的专用路,丙子你走得比别人还多,你三天两头去镇里进货,你卖农药化肥,卖葡萄苗木,是从哪儿运来,又从哪里运走,总不能飞去飞来吧?”
钢子说:“是呀,你肖丙子会翻筋斗云,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
大伙七嘴八舌地说,洪书记差点丢了性命,弄来了这些钱,咱们再交点小钱,就能走大路,值!有的说,别人交我交就是了……
洪家胜说:“路如果修好了,我们想在与国道交会的路口,竖两块大广告牌,一块写上‘荆江县天露湾千亩葡萄基地’,另一块牌子写上‘荆江县葡萄研究中心’……”
这下沸腾了,村民起哄并笑翻说,哪有千亩基地呀,这不是吹牛吗?还县葡萄研究中心,县里的牌子让咱们村挂么?
洪家胜也哈哈自嘲地笑了,说:“所以你们干不成大事,干大事要有远见,我们短短几年就有了两三百亩,千亩的面积莫非很难呀?我就不信!再说了,我们为啥不能代表荆江县研究种葡萄?研究种葡萄是有科技含量的,不是忽悠。研究中心,就是确定我们的中心地位,我们这些泥腿杆子也能研究葡萄,比农科所的人强,农科所的人还不知道吃葡萄吐不吐葡萄皮哩!”村民又一阵哄笑。洪家胜说,“咱们的葡萄研究中心,一无人员,二无经费,三无场地,就是个‘三无’产品。但我们近百户葡农,哪一个现在不是研究员?全县现在种植葡萄不都是来我们村学习请教么?我们没有办公室,我们的研究中心是我们天露湾全部的田野!先把牌子挂起,先入为主,咱们挂了,看哪个村再敢挂!”
许会计说:“就是这个理!”
洪家胜最后说:“咱们村穷,做广告牌子的钱没有,我已经在镇里找收购废品的人联系好了,买几个大洋铁油桶,裁开一焊,用喷塑布一蒙,就是漂亮的大广告牌了。路一修好,大广告牌一竖,咱们村在国道上就长脸了!就等于冲向了国道!”
没想到,这次一事一议收到的钱很快就有了七八万,大家卖葡萄后,手头也宽裕多了。
开完会,下起雨来。雨水在屋檐上形成小瀑布,溅得叭叭直响,几只鸡龟缩在屋檐下。洪家胜与钢子和许会计商量,是不是去医院看看金满仓。这时,一辆大众轿车突然停在了村委会门口,从车上下来两个陌生人,将几只躲雨的鸡吓得跑进雨中。
来人自称市委办公室的,一个是副主任赵向明,一个是工作人员小高,他们是路过就拐进了村里,想看看村里的葡萄。
市委办公室的赵副主任来了,洪家胜忙叫许会计找毛巾让他们擦擦,赶快倒茶。并说起几年前他爱人和千金来调研过的往事。
小高说:“赵主任是想了解一下你们村种葡萄的情况。”
洪家胜拿出工作笔记本说:“……我给赵主任简单汇报一下,我们全村两百九十六户,一千五百一十人,现在有九十八户种上了葡萄,有葡萄两百零二亩,我们这里传统是一千平方米一亩,相当于标准亩的三百亩。现在我们主要种的有巨峰、高墨和京亚,主打是高墨,高墨最多,有一百八十亩的样子,其他就是巨峰和京亚。今年我们的高墨长势喜人,是初果,估计收成约有七八十万斤,明年就可达到一百五六十万斤……”
赵向明对他们大赞:“没想到,你们村短短几年就有这么多葡萄。我是荆州农学院毕业的,对你们种葡萄很感兴趣,早就想来,现在你们的发展规模不错,势头很好,一路过来,路两边都是葡萄,成为葡萄种植专业村已粗具规模。”
许会计说:“我们主要是露地葡萄,没有一个大棚,不中看,想做大棚,我们洪书记高瞻远瞩,胸怀大志,心中早有规划,可就是没钱,也不知市里有没有这方面的补贴?”
赵向明笑笑说:“现在好像还没有。”
洪家胜说:“关于葡萄种植的一些问题,钢子书记,你把袁世道叫来,赵主任,我们村里成立了一个葡萄协会,会长叫金满仓,是第一个种葡萄的人,技术很好,他现在住院不在家,我让我们副书记钢子叫其他副会长来详细跟您汇报。”
赵向明说:“不用,不用,我们去你们葡萄园看看……”
出了村委会,碰上了穿着雨衣骑车去学校的金甜甜,洪家胜让她下车,给赵向明介绍说:“这就是金满仓会长的女儿,叫金甜甜,她跟我儿子是同学,上次您郎嘎爱人和千金来,您郎嘎的千金和他们还照了一张合影的。”
赵向明对金甜甜说:“噢,我在我女儿的房间里看到了你们的合影。希望你们都考上大学,为村里争光,为父母争气。”
金甜甜说:“谢谢赵叔叔,也请您郎嘎给怡月带个信,我们这里的葡萄又熟了,希望她到我们这里来玩,一起摘葡萄,摘莲蓬,摘荷花。”
赵向明说:“好呀,我一定把你的信带到!”
没等到拆石膏,钱花完了,金满仓坚决要出院。
回家的当天,他拄着双拐来到了自己的葡萄园,满目荒凉,心中更荒凉。这哪是他的葡萄园,满地都是已经掉落后腐烂和干瘪的葡萄、发蔫的葡萄藤、疯长的杂草。他心情沉重,坐在田头,听到背后咳嗽了一声,一看,是潘忠银。潘忠银说,你刚出院,跑田里来干啥?金满仓说,急呀。潘忠银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回家躺着吧,别急,急也没用。金满仓说,不急不行,田里的活没人干,葡萄也烂在地里了,不急是假的,钱花了,腿还没好。潘忠银说,等拆了石膏复诊再说,明天我和小琴来帮你整理园子。
金满仓拄着拐杖,小心地走上湖边的小道,他很想来看看,一旦离开这天露湖,就会想它。
浪动芦苇,风吹荷叶,渐渐有了秋色的寂寥。茫茫大湖,总会把人的郁闷吹得一干二净,把心熨平,这湖可真是个怪物,能洗心哩。
他的拐杖戳到了一个硬东西,低头一看,是只甲鱼,想往水里爬。金满仓用拐杖抵住,蹲下去抓住了甲鱼,还不小哩。
回到家,金满仓老远就喊:“翠娥,看我捡了个啥?”余翠娥一看,是一只大王八,问:“忠银给你的?”
“我抓到的。”
“你这个样子能抓甲鱼?”
“让我碰上了。”
“老话说,捡到甲鱼费腊肉,我到哪儿找腊肉去?”
“就这样炖一样好吃。”
潘忠银给金满仓送了些高粱酒来,五斤的塑料壶,说是在对岸酒坊放的酒。看到地上一只大王八,问是哪儿来的,金满仓就说是在田埂上踩到的,正好叫上世道咱们吃了。潘忠银就说他家还有腊肉,便回家又取来了半刀腊肉。
袁世道来,骑上了他的“红鸡公”,就是嘉陵摩托。这亮瞎了眼,一发动,屁屁屁的声音很是拉风气派。他说,咱们走村串户、去城里卖葡萄,自行车太累,你看,我这后面驮两个筐,两百斤,一飙就走,不费吹灰之力。
喝着酒,金满仓就把自己不想干会长的想法说了,他说,想干也干不了,腿是废掉了,让他们再选个人干,你们俩都能干。可袁世道和潘忠银让他别这样想,潘忠银说,今天咱哥仨在这里喝酒,虽然喝的不是鸡血酒,我发誓,如果满仓哥你真残了,你的葡萄我和世道帮你种,帮你收,帮你卖。袁世道说,这话也正是我要说的。
金满仓喝得眼泪直流,触到了伤心事,喝下去一杯,亮出空杯说,谢谢两位老弟,但我髋关节骨折,好了也干不成重活,这辈子算是完结了。好劝歹劝,劝去劝来,发现他女儿甜甜也突然哭起来。这酒越喝越沉重,大家就散了。
金满仓不喜欢见人哭,但是他自己先哭的,见女儿泪眼婆娑,一顿酒不欢而散,就发了脾气,说:“你爸还没死,你哭啥哩,号丧咧!”这一吼,女儿也不敢出声了,面壁而立。余翠娥收拾碗筷,说:“还不是你先哭的,你说这辈子完结了,甜甜不吓住了么?”金满仓本来心情不好,老婆还在说他,就火了,说:“都是我的错,我去死行不行?!”余翠娥也不敢吭声了。
女儿痴站在那儿,突然甩出一句话:“我高中一毕业就出去打工,挣钱给您郎嘎治腿!”
金满仓最怕听这句话,这伢也跟他一样,倔,天生是个倔丫头,果真如此,那就坏大事了。他恶狠狠地教训女儿:“放屁!你如果拿我的腿为由头不好好读书,我就不客气的!”
可女儿赌气哭着跑了出去。
她想这个时候洪大江一定会在湖里游泳,果然看到湖中心有个划水的人影,她就喊:“大江哥!”
那个人影渐渐游近了,是洪大江,见金甜甜来了,便喊她:“甜甜,接着!”只见一道白光一闪,大江扔上来一条鲫鱼,少说有一斤重。那鲫鱼一道金脊,在青草丛中蹦跶。金甜甜摁住鱼,折了一条柳枝,穿起鱼鳃。
站在浅水里的洪大江发现金甜甜脸上有泪痕,问:“甜甜你怎么了,哪个欺负你了?”
金甜甜说:“没有啊,没谁欺负我。”她提着鱼,“挂这里,你别忘了提回去。”
洪大江说:“给你的,熬鱼汤给你爸喝。”
他又扎了一个猛子,在湖底扯了几根白白的藕带,扔了上来:“这个也给你爸炒了下酒,做酸辣藕带。”
金甜甜洗了一根藕带,拿起就生吃了一口说:“真甜!”可是,看到他又一个猛子扎进去,好长时间没有起来,她慌了,对着平静的湖面大喊:“大江哥,大江哥,你在哪里?……”
金甜甜急得哭了,岸边突然翻起了大水花,洪大江猛地钻出水面,还浇了她一捧水,把她的衣裳都浇湿了,金甜甜破涕为笑说:“你要死呀!”
金甜甜本想告诉他自己的想法,洪大江从水里爬上岸来,金甜甜面对穿着短裤的他,羞怍欲走,也就不想说了,谢了他的鱼和藕带,匆匆离开。
洪大江摸着湿湿的脑袋,望着她的背影,又跳进湖里,溅起一片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