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友好糖尿病住院(中日友好医院糖尿病专家门诊)
日间减重降糖手术新模式:住院当天完成所有术前检查并安排手术
5月12日, 山东大学第二医院胃肠外科联合中日友好医院代谢减重中心(减重糖尿病健康管理中心)成功举办“减重代谢手术病人全程终身化管理”交流会。
中日友好医院代谢减重中心(减重糖尿病健康管理中心)是全国第一家也是目前全国唯一针对糖尿病肥胖患者进行全方位诊断、治疗以及生活指方式指导的临床医学中心。学科带头人孟化教授累计完成各类减重与代谢手术7000余例。会上,山东大学第二医院胃肠外科及中日友好医院代谢减重中心全体医护人员关于“减重代谢手术病人全程终身化管理”这一话题展开讨论。
胃肠外科主任丁印鲁就《山东大学第二医院减重代谢与糖尿病外科中心特色分享》这一主题,分享了胃肠外科开展减重代谢与糖尿病外科手术以来的经验总结以及分享本中心的特色和亮点。中日友好医院刘宝胤教授就《袖状胃手术缝合技巧》、山东大学第二医院胃肠外科主治医师汪天时就《袖状胃手术操作演示与讲解》进行精彩演讲。
据悉,肥胖症既是一种独立疾病,又是导致心脑血管疾病、糖尿病、部分癌症等严重影响我国居民健康的慢性非传染性疾病的危险因素。为此,世界卫生组织已经把5月11日定为了“世界防治肥胖日”。 针对糖尿病、肥胖人群年轻化的特点,山大二院胃肠外科摸索出了一套日间减重降糖手术模式,患者住院当天即可完成所有术前检查,并安排手术,绝大部分“胖友”和“糖友”术后3天左右便可出院回家。月均手术量40台以上。
此外,胃肠外科常规开展达芬奇机器人胃癌、结直肠癌根治手术,腹腔镜下胃癌、结直肠癌根治手术,微创治疗胃食管反流性疾病的胃底折叠术,顽固性便秘的微创手术治疗,以及各类型的腹壁疝的微创手术。科室承担多项腹腔镜及机器人手术临床研究课题,为微创手术的规范治疗及进展研究提供数据支持。丁印鲁参与数篇腹腔镜手术、机器人手术专家共识及指南的制定与编撰,积极推动腹腔镜及机器人胃肠肿瘤微创外科技术的应用。
(通讯员 臧义丰)
一年10000例!“切胃减肥”被滥用还是切得不够?
一方面,减重代谢手术被滥用
太多没有必要的人做了手术
另一方面,真正需要的人
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接受手术
2020年12月31日,北京中日友好医院内,孟化为患者实施“腹腔镜下袖状胃切除术”。摄影/本刊记者 李想俣
“袖胃”减肥魔法背后
本刊记者/霍思伊李想俣
发于2021.4.26总第993期《中国新闻周刊》
2020年8月,曾担任鹿晗、张艺兴等知名艺人经纪人的壹心娱乐CEO杨天真在一次直播中宣布自己将接受切胃手术,这一消息立即上了热搜榜,第一次将“切胃”这个概念推向大众视野。
在一些特定人群中,切胃早已开始流行。与杨天真为治疗糖尿病的目的不同,更多人接受切胃手术,是为了减轻体重。而包括切胃在内的几种不同手术方式,也有一个更加笼统但指向明确的称呼:减重手术。在微博或抖音上以“减重”为关键词,能分别搜出几十个减重医生、减重医院及减重训练营的用户。
减重手术在中国已然成为一个新兴产业,但正如英国伦敦国王学院代谢和减重外科主席弗朗西斯科·鲁比诺所说,“最终,在那些前来做手术的人中,只有少数是真正需要的,大多数往往没有必要。”
“袖胃”兴起
杨天真做的切胃手术全名叫“腹腔镜下袖状胃切除术”(LSG),简称“袖胃”。在中国,以“袖胃”为代表的减重代谢手术已经有20多年的历史,但却是在近些年才真正流行起来。而“胃旁路手术”则主要针对极端肥胖患者和重度糖尿病患者。它的原理是将胃的小部分直接和空肠相连,让食物只通过一个胃小囊,然后直接进入小肠的末端,绕过了大部分小肠。相较于“袖胃”,胃旁路的优势是可减掉更多体重,降糖效果也更好。但劣势在于,术后并发症的风险更高,且可能造成长期的营养不良。
根据《中国肥胖代谢外科数据库:2019年度报告》,2008年,全国范围内开展的减重代谢手术总共只有117例,但到了2019年,已飙升至11700例,十年之间增长了100倍。
2013年,在全国总共4106例减重代谢手术中,“袖胃”手术只有777例,当时接近八成的减重代谢手术采取的是“胃旁路术”。但到了2014年,“袖胃”手术的数量一跃增长到了2200例,与2920例的“胃旁路术”几乎平分秋色。此后,“袖胃”越来越流行,到了2019年,已经占85.78%,成为中国最主流的减重代谢手术。
“减重又降糖,孟化帮您忙”。这是“孟化医学在线”抖音视频中的一句经典开场白。身为中日友好医院普外科主任医师、减重糖尿病手术健康管理中心负责人,孟化的抖音账号开通还不到一年就拥有百万粉丝,他也被一些人称为“国内减重手术第一人”。
从2012年至今,孟化已经开展了超过4000台减重代谢手术。而据《中国肥胖代谢外科数据库:2019年度报告》推算,在2012年~2019年,全国一共开展的减重代谢手术不到55000台。
2020年,受疫情影响,孟化团队从7月才开始开展手术,但到年底已进行了500多例。孟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如果不出意外,中日友好医院2021年的减重代谢手术台数可以破千。“目前国内还没有一家医院的年手术数量达到1000台。很多医院一年才能做几十例,我一年就是它一百年做的。”他这样说。
仅在2021年元旦前一天,孟化就完成了7台手术。但即使他如此“拼命”,也供不应求。《中国新闻周刊》了解到的情况是,要想在中日友好医院做上“袖胃”手术,最快也要等上4~5个月。
但孟化认为,中国目前的手术数量还远远不能满足需求,应继续扩大。“中国大陆一年一共才做1万例减重代谢手术。你看台湾才2300多万人,一年就要做3000多例,我们光北京就有2300万人口,一年也就1000例左右,目前的手术空间还有100倍。美国有3.3亿人,每年做减重代谢手术30万~35万例,也就是人口的1%,按这个比例,中国每年至少也能做100万例,现在只做了百分之一。”他这么说不是没有依据——中国拥有近9000万的肥胖人群和1.298亿糖尿病患者,两个数字皆居世界第一。
“袖胃”手术的原理非常简单,将胃的75%~80%直接切除,留下一个只有香蕉大小的残胃,因为形状上像一个细长的垂直袖子,所以被命名为“袖状胃切除术”。该手术不可逆,永久性地改变了胃的大小。胃容量缩小后,每顿饭吃的少了,摄入的卡路里就减少了。另一方面,由于切除了部分含有“饥饿素”的胃底,切胃后不仅进食量变少,也几乎感觉不到饥饿。
“饥饿素至少减少了70%,而且研究表明,5年后仍可以维持在这一水平。”美国佛罗里达国际大学临床医学教授米歇尔·加格纳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说。
加格纳是“袖胃”手术的发明者,他于2000年进行了世界上第一例“腹腔镜下袖状胃切除术”,并且于2014年担任国际肥胖与代谢病外科联盟(IFSO)主席。他解释说,当胃变得“苗条”后,食物从食管进入胃,会在更短的时间内通过胃而进入小肠,这也会刺激其他激素作用于下丘脑,发出停止进食的信号。
这些改变最直接的结果就是体重的快速下降。一般在手术后第一年下降得最明显,理想情况下可以减掉超重部分的60%~70%,最低也可以达到50%以上。所谓超重部分,即自身体重与对应身高下标准体重的差值。
在减重手术之前,医学上能够治疗肥胖的办法不多,胖人们主要还是通过改善生活方式来减肥。但目前,减重代谢手术已经被医疗界视为治疗病态肥胖的最有效方法,而“袖胃”则是其中的“明星手术”,它的另一个重要治疗作用则是缓解糖尿病。
杨天真做手术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降糖,她有6年的糖尿病史,每次餐前都要打一针胰岛素。但由于长期熬夜加班、作息不规律,靠药物控糖的效果不佳。她想到了采用更加激进的办法。
“我们很快意识到,胃和肠不仅是消化器官,而且是内分泌器官,切胃带来的影响不仅是在分解食物上,而且改变了肠胃的激素水平。”加格纳说。
2007年,在罗马举行了第一次糖尿病外科手术峰会。这次大会的组织者之一、英国伦敦国王学院代谢和减重外科主席弗朗西斯科·鲁比诺是首批研究减重代谢手术缓解糖尿病机制的专家之一。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在这次会议之后,专家们渐渐意识到,减重代谢手术可以用于治疗糖尿病,这应该是它的一个主要目的,而不是治疗肥胖症的一个附带作用。但在中国,减重手术的主力人群并非是糖尿病患者,而是肥胖症患者或自以为很胖的爱美人士。
“唯BMI论”下的激进扩张
符合什么条件的人才能做“袖胃”手术?根据《中国肥胖及2型糖尿病外科治疗指南(2019版)》规定,“袖胃”手术的适应症主要有两个:当BMI超过32.5时,推荐手术;当BMI介于27.5~32.5之间时,要求至少有两种代谢综合征,比如高血压、2型糖尿病、内分泌功能异常、高尿酸血症、男性性功能异常、多囊卵巢综合征、肾功能异常等,且通过改变生活方式和内科治疗难以控制,才能考虑手术。BMI即体重指数,其计算公式是体重(以千克为单位)除身高(米为单位)的平方。
《中国新闻周刊》在调查中发现,在临床实际操作中,不仅很多民营医院,即使是在公立医院,都没有严格执行上述手术适应症,降低了手术门槛。记者以患者身份咨询了河南新乡市第二人民医院、吉林长春嘉禾外科医院、广州中医药大学金沙洲医院、上海市第九医院、中南大学湘雅三医院、成都第三人民医院和郑州第二人民医院等医院。这几家医院都做了比较多的“袖胃”手术。结果发现,它们都可以给BMI尚不足30、且无合并症的人做切胃手术。
在百度上检索“切胃”“袖状胃切除”等关键词,上海虹桥医院的广告总是出现在前列。该院工作人员甚至对咨询者表示,只要BMI达到27.5,单纯肥胖也可以切胃,但手术价格比较贵,要7万多元,医保不能报销。
一位在北京朝阳医院进行切胃手术的患者回忆说,当她首次向医院咨询手术时,自己的BMI只有24.6,没有其他合并症,当时医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此后,她在半年内放开了吃,体重增加了20多斤,术前BMI已经接近30,但仍没有合并症。“我记得挂号时医生还问了我的职业,他说做切胃手术,有的人是因为减重需要,有的人是身材需要。意思是,虽然你的BMI不太够,但如果你希望通过这个手术变瘦变美,也可以做,这是不同的需求。”她说。
孟化在河北省邢台市第九医院暨巨鹿县医院开“飞刀”,该院综合外科主任吴仓辉是他的学生。记者于2021年1月初以患者的身份电话咨询吴仓辉,他明确表示,当BMI不足30,且无其他合并症的情况下,也可以进行手术。他还表示,孟化每个月都会选择一到两个周末到该院做手术,如果选择孟化主刀,则需额外给其1万元的费用。
“孟化在中日友好医院排了1500多个病人,做手术要排到今年4月份。但在我们医院预约孟化开刀,1月底前就能做手术,所以这1万元和加塞费差不多。”吴仓辉解释道。
孟化的另一个徒弟、现任北京友谊医院普外科副主任医师刘洋也表示,如果BMI只有28~29,对于男性来说不算胖,但对女性而言就很胖了,所以无合并症也可以做。他还强调说,友谊医院也做过一些小体重基数的袖状胃切除,效果也不错。
“袖胃”手术的价格,不同医院之间的收费差距很大,在4万~9万元之间浮动。与其他外科手术相比,切胃是一个相对简单的腹腔镜手术,各家主要的区别在开孔的数量。大多数“袖胃”手术都是三孔或五孔,也有一些医院可以进行更高端的单孔手术,也就是在腹部肚脐处仅开一口,腹腔镜经此进入进行操作。单孔的要贵一些,比如广州中医药大学金沙洲医院的报价是99000元,长春嘉禾外科医院则是88600元。
在孟化执“飞刀”的私立医院——北京明德医院,进行一次单孔手术的费用在9万元左右。
一位还在排队等待切胃手术的患者说,她通过抖音了解到这个手术,在抖音上关注了三个群,分别是成都三院、北京孟化和郑州喜哥(郑州市中心医院胡扬喜)。“孟化排期太长,喜哥是孟化徒弟,成都三院我连医生的助手都没见到。”她回忆。
中国医师协会外科医师分会肥胖与糖尿病外科医师委员会主任委员、暨南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副院长王存川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目前国内有大概400家医院能开展微创减重手术,其中每年开展超过100例手术的有30~40家。目前国内开展减重手术的医生大多是由胃肠外科、胃肠肿瘤或肝胆外科的医生兼职进行的。这一医生群体中全职进行减重手术的医生,国内不超过10位。
在减重代谢手术这个较新的领域,为了打开“市场”,医生们除了靠口碑,还在各种自媒体平台上推广自己,并通过建微信群来拓展潜在的患者群体。在成都某医生的术后患者群里,群主就是医生。他特意嘱咐群友,可以将有意手术的人直接拉到群里,不用单独问他。
BMI仿佛成了手术的唯一标准。多位患者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她们通过抖音或微博联络到医生进行咨询,对方只问她们的BMI是多少,然后就下判断:符合条件,可以做手术。一些患者甚至没有挂号就直接预约上床位,等排到了再进医院进行全面检查,几天后就推进手术室。整个过程仿佛一条流水线作业。
鲁比诺指出,BMI是很容易波动的,仅仅使用BMI一个标准,就会导致很多人在短期内通过多吃来增重,以求达到最低的手术门槛,这种情况在美国和欧洲都发生过,尤其是在私营医疗机构里。
在中国,通过狂吃去达到手术门槛的现象并不罕见。在孟化的一个术前患者群中,多位患者分享自己为了BMI达标而狂吃的经历,一位患者戏称这种行为是“为了减肥而增肥”。
在向南京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某医生首次咨询时,张心蕊的体重125斤,BMI是25.7,但她没有说实话,而是把体重报高了很多。此后两个月内,她通过狂吃来迅速增重,从125斤涨到了138斤。“医生最后也没发现我报高了自己的体重,我当时只是在微信上咨询了一下,医生就说可以让我和护士约床位。”她回忆道。
由于肥胖,很多患者都会出现各种问题,比如高血糖、血脂高、脂肪肝,甚至多囊卵巢在超重女性群体中也很常见。对于出现了这类问题的BMI在27.5~32.5之间的患者,《指南》都有明确限定:改变生活方式和内科治疗难以控制。但在实际中,很多医院在评估时,宽松地适用了“合并有至少两项代谢综合征”这个条件。一位患者对《中国新闻周刊》感慨,胖子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在检查一番后,医生一定会让你切。
美国国家体重与健康中心主席斯科特·卡汉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在国际上,最初引入这一条件,是为一些BMI不是特别高,但手术会带来很大益处的患者提供一个机会,因为BMI并不一定反映出人体具体的脂肪分布及健康风险,一些代谢指标更接近当下健康的真实状况。但实践中,代谢综合征成了医生扩大手术的借口,对病人而言,并不清楚应该如何理性进行风险评估,任何症状反应在自己的身体上,会放大这种不适,但医生如果不进行纠正,很容易让一些不适合手术的人,觉得自己必须要切胃了。
对此,中华医学会内分泌学分会第八届副主任委员、中日友好医院内分泌科原主任李光伟用“激进”一词,来形容当下中国减重代谢手术的扩大化趋势。
胃折叠是“医美手术”?
崔知予今年27岁,身高1.65米,体重76公斤。此前,她几乎尝试了所有的减肥办法,由于缺乏自控力,都失败了。她的BMI是27.9,正好卡在27.5~32.5这一档,但没有糖尿病、高血压等合并症。在中日友好医院的一次门诊中,孟化对她说,对于她这种“小体重”但又特别想瘦下来的人,不能做袖状胃,但可以做另一种更简单而且可逆的手术。
“他说放一个支撑胃管进去,如果沿着胃管把多余的沿大弯一侧的胃切除,就是袖状胃。如果不切胃,沿着胃管把胃向内折叠,然后缝起来,就是胃折叠,这样后悔了也可以再打开。”崔知予回忆。孟化对她说,这两个手术唯一的区别是,一个可复原,一个不可复原,但术后如果管理好,效果是一样的。他还解释说,“‘袖状胃’是治疗性的,如果是胃折叠,其实是属于医美项目,不能叫手术。”
但医美连锁机构联合丽格医疗美容集团董事长李滨指出,根据《医疗美容外科手术分级管理规定》,胃折叠手术不属于医美项目,正规医美机构并不开展此类手术。
同时,在2019年新修订的《中国肥胖及2型糖尿病外科治疗指南》中,也没有提到“胃折叠术”。在推荐术式中,只列出了三种:“袖胃”、胃旁路和胆胰转流十二指肠转位术(BPD/DS),并对三种手术提出了明确的手术适应症标准。
记者在孟化的术前患者群中发现,几位BMI达不到切胃手术标准的患者也被推荐了胃折叠手术。但一位已经找孟化做了切胃手术的患者告诉记者,在她看来,胃折叠只是一种常规的营销手法,先告诉小体重患者有一种可以后悔的替代方案,不要听到切胃就害怕,从而打消手术的想法,然后等住院检查时就会查出很多问题。“胖子的毛病太多了,没住院时都推荐胃折叠,住院以后肯定有足够的理由让你切。”她说。在孟化抖音账号上分享手术经验的视频里,只有一位患者接受了胃折叠手术。孟化对此解释说,她的BMI是28.8,没有严重的并发症。
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减重与代谢外科主任医师姚琪远在他的抖音号上,也大力推广“胃折叠”手术,他称之为“小基数超重人群新福音”。多位外国专家分析,这种做法其实是绕开了现有的已经被业内公认的手术适应症标准,故意为原本不应该做手术的人做手术,但因为官方指南没有对“胃折叠术”提出明确的限制和规范,因此也规避了监管。
胃折叠手术在2010年左右开始在中国出现。但北京某三甲医院胃肠外科主任医师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此后一两年,这个手术就渐渐被业内淘汰了,很少有医生在做了,还在开展胃折叠的医生很多也都是违规操作。”他指出,医学界已证实,胃折叠对于减重并没有太大价值。刚做完时会有一些减重效果,但一两年之后几乎完全恢复原样。更重要的是,几乎所有的手术中的缝合部位在半年后就全部撑开了,胃容量恢复之后手术也就失效了。而且,如果做了胃折叠失效后,再做其他减重手术的风险和难度都会很大。
王存川也对《中国新闻周刊》证实,“胃折叠手术已被淘汰”。他指出,胃折叠虽然没有切胃,但改变了胃的形态,而胃酸分泌却没有减少,所以反流会更加严重,这是被淘汰的原因之一。
在美国和欧洲,“胃折叠”手术在流行了一段时间后,也很快成为历史。“现阶段,我非常不推荐任何人给患者做这个手术。”加格纳这样说道。
切胃真的能减肥吗?
在中日友好医院等多家公立医院,减重外科医生告诉来咨询的患者,切胃手术可以减轻多余体重的70%~80%。但一些患者对《中国新闻周刊》指出,术后的减重效果和最初医生告诉她们的有一定差距,对一些体重基数较大的女生,这个差距可以达到10斤~20斤。
但在多位外国专家看来,这是一种不太科学的宣传话术,是“减重手术神话”构建的一部分。来咨询的患者不知道的是,70%~80%只是术后第一年最理想的估计。“就像任何手术一样,术后效果的长期维持才是最主要的考验。”卡汉强调。
在美国,医疗机构一般会比较谨慎,指出切胃手术大约可以减轻患者多余体重的50%,同时还强调,患者在术后4~6个月内的减重效果最佳,但要维持长期效果,则必须实践更健康的生活方式。
北京协和医院外科主任医师于建春等人追踪了2012年~2017年在该院进行“袖胃”手术的75例病态肥胖患者的术后情况,发现他们在术后第一年平均减掉了超重部分的81.6%,即使到第三年有所下降,也达到了79.7%。在2018年发表的论文《腹腔镜袖状胃切除术治疗肥胖症及其合并症的疗效分析》中,他们得出结论:袖胃手术可以在术后中长期有效减轻中国肥胖患者的体质量。此外,由于东西方人种起源不同及膳食结构差异等因素,“袖胃”手术对中国人病态肥胖症的减重效果确切,且效果很可能优于西方人。
但按国际惯例,对一种外科手术长期效果的评估,至少要追踪到五年以后,最好大于十年。该论文也在文末表示,近一半病例的随访时间不足三年,可能会导致最终结果产生偏倚。
一项2017年发表于《世界肠胃外科杂志》的五年随访显示,研究者分析了来自美国电子病例数据库中在2006年~2016年间接受“袖胃”手术的156名患者。在术后第一年,他们平均减掉了自身多余体重的82%,但到第五年,这个数字下降到了60%。另一项研究汇总分析了16个长期追踪项目,一共包括492位“袖胃”患者,涉及的时间跨度更长,结果发现,在术后第8年,患者平均的多余体重减轻幅度维持在54.8%左右的水平。
多位专家还指出,与胃旁路手术相比,“袖胃”手术复胖的概率更高。加格纳解释说,因为切胃以后,小肠仍然是完整的,吸收没有变差,所以患者如果在术后仍摄入很高的卡路里就仍然会反弹。
“我们不是在对基因进行操作,而是对身体进行操作。”他这样说。在加格纳看来,每个个体的基因是已经设定好的,它告诉我们,一个人在一定的年龄应该具有多重,如果你试图改变它,强大的基因就会通过各种方式来扭转手术带来的影响,比如拉伸胃袋。随着时间的流逝,切除后剩余的“香蕉胃”会一点点增大,吸收也会变得越来越好。对于小体重患者而言,术后反弹复胖的概率会更高,因为如果体重基数小,原本减轻的体重就很有限,身体也会更容易回到从前。
滥用与利用不足同时存在
在中国减重外科手术室里正发生的一切,其意味早已超出了医学本身。无论是各大医院对“袖胃”手术门槛的适度“放宽”,还是将已经淘汰的胃折叠手术包装成“小基数超重人群新福音”,都是在努力满足更多人对“瘦身”的需求——或者说幻想。
这样的幻想不仅发生在中国。近几十年来,对肥胖的污名化和“体重耻辱”在世界的每个角落都愈演愈烈。伦敦国王学院代谢和减重外科主席鲁比诺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肥胖的原因非常复杂,是个体、环境和遗传等诸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与男性相比,女性在这方面受到的社会压力更大,这是减重代谢手术数量近年来不断攀升的动力之一。越来越多的女性想要减肥,“她们觉得,这是一种魔法。” 卡汉说。
在卡汉看来,在中国“激进”的减重代谢手术背后,是医生和患者的“共谋”。卡汉是美国减重领域的权威医生,曾为白宫与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做过咨询。他对《中国新闻周刊》指出,医生想要赚更多钱,将手术做出规模,而一些患者对自己的身材感到不满,很多女性患者即便很瘦,仍想要做手术。她们不是从医学的角度出发,甚至也不是为了减肥本身,而是为了追求一种社会学意义上的“美丽”。
根据2018年公布的第四次国际肥胖症和代谢紊乱外科联合会(IFSO)年度报告,联合会统计了来自51个国家的394431例减重代谢手术后发现,在2014年~2018年间,有73.7%的手术患者是女性。
在中国,根据《大华北减重与代谢手术临床资料数据库2019年度报告》,来自19个省市、自治区及直辖市的2259例(约占当年的五分之一)减重代谢手术记录显示,女性占了超过七成,年龄中位数为31岁。
2014年,鲁比诺在美国纽约长老会医院进行了一个有趣的实验。医院专门开设了两个科室,一个叫减重手术外科,另一个叫代谢手术外科,两个科室在医院的同一条走廊,共享同样的医生和床位,开展一模一样的减重代谢手术。鲁比诺从两个科室分别随机选出100名患者,他发现,来减重外科就医的患者以女性为主,占比约74%,且年轻人较多。而来代谢外科就医的人中,男女比例接近,男性占比大约为42%,普遍年龄偏大,很多在60岁以上,已经出现了较为严重的心血管疾病,想通过手术来治疗糖尿病。而在减重外科,焦虑的女性迫切地想要减肥。
鲁比诺指出,围绕着肥胖的审美歧视与社会偏见是造成患者性别结构差异的主要原因。相较于减重代谢手术缓解糖尿病的作用,人们总是更关注它的减肥功能,简单地把它当成一种减肥手术,这是一种普遍的误解和错误观念。与此同时,很多患有严重糖尿病更需要做手术的男性,却因为担心被视为弱者而不愿意接受手术,这也是为什么在任何国家都很少有男性寻求减重代谢手术的原因。
根据《大华北减重与代谢手术临床资料数据库2019年报告》,在当年的2169例有效数据中,仅有618 例患者患有2型糖尿病,仅占总数的28.5%。
多位专家指出,对那些“不必要做手术的人”而言,选择手术是一笔“非常不划算的买卖”。卡汉认为,对于那些体重基数较小、没有太多健康问题的人来讲,手术对他们的益处是很有限的,只是减轻了一些重量,但却要承担更大的风险,也就是减重代谢手术的可能并发症,以及术后生活方式的彻底变化,这对个体身体与心理都带来了负担。
鲁比诺强调,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一方面,减重代谢手术被滥用,太多没有必要的人做手术,这带来了人们对手术扩大化的担忧,从而加深对手术的误解。另一方面,真正需要的人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接受手术。这些真正需要的人包括患有糖尿病和严重肥胖症的患者,已经有很多证据表明,减重代谢手术可以很好地改善这些人的健康。
滥用的问题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利用不足”。鲁比诺说,在大部分国家,在符合手术标准的群体中,进行手术的人还不足1%。在美国,这个数字是0.9%,英国只有0.2%,加拿大是0.5%。依照现在的手术标准,99%的患者还没有做手术。所以,他强调,“手术必须要提供给那些真正需要的人,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没有理由担心手术的过度扩张,扩张是必要的。”
(崔知予、张心蕊为化名)
来源: 中国新闻周刊
选择切胃的人:不是每个“胖子”都需要做切胃手术
他们选择去切胃
丁蕊用10年时间,从160斤长到280斤。
她一顿能吃4个汉堡,用盆吃意大利面,一个人吃过7小时的自助餐。她出门要开两扇门,去上海金茂大厦88层的室外玻璃栈道,刚挪到门口就被保安叫住。在欢乐谷,她玩过山车,系不上安全扣,被劝退,她气不过,转头去买棉花糖安抚自己,最后只能一圈圈坐旋转木马。
她当过导游,可多数时间只在车上“解说”长城,她爬不动长城。
她从小有哮喘,以前换季时才会发病,超过250斤后,她的发病频率增长到每月一次。一回,她的哮喘又犯了,在医院,标准大小的轮椅对她太小,她卡在轮椅里喘得更厉害了。被推到ICU时,她的血氧饱和度已降到70%多,属于极度危险,可还得等——医院凑齐6个男性医护人员,才将她抬上床。
她糖尿病严重,肚子、胳膊、脖子的肉太多,胰岛素针头全都推不进去,只能吃降糖药。
她甚至设想过,如果自己突然去世,场面会同样难堪——没人抬得动她。
最终,丁蕊选择切掉自己三分之二的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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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减重中心的诊室时,贾宇用了“救命”两个字。
他的体重突破了400斤,几乎走不动路了,但他决定走一趟对他来说最远的路:从内蒙古前往北京就诊。
在北京,他住在医院对面的宾馆,步行去门诊的路上停了四五次,他走5分钟歇5分钟,在马路上就靠着墙,在楼梯间里直接席地而坐,喘得“和别人100米冲刺完差不多”。
他一路读书都是班里“吨位最大的”。在大学,每次课前,他骑着电动车从人群中轰轰而过。穿鞋他得弯着腰,用双手把脚搬到椅子上系鞋带。就连刷牙、洗脸,他也会累得出汗,站5分钟就腰疼。
每天躺下,他会有种“被人掐着上不来气”的感觉,一晚上憋醒好几次。夜晚,他要跑六七次厕所,学校宿舍是统一的上床下桌,爬上爬下让他筋疲力竭。
每天起床逼近中午12点,常错过早课,他整天在“半昏迷状态”。
中日友好医院普外科代谢减重中心主任孟化越来越忙。3年间,等待切胃床位的患者从300人上升到1000人。
他见过形形色色的肥胖者,当体重上升到一定数值后,并发症会接连而来。
有人出差背着呼吸机;有人一进诊室门就瘫倒在墙角;一位患者出过3次交通事故,原因都是开车时睡着了。有女性因肥胖患多囊卵巢综合征,有的20年里,只有服药才能来月经,也有的很久不来月经,一来就持续50多天。
世卫组织曾警告,超重和肥胖已是全球引起死亡的第五大风验,全球每年有至少280万人因胖致死。英国牛津大学研究人员在国际权威杂志《柳叶刀》发文,15年的体重调查数据发现,BMI体重指数大于40的肥胖者比正常体重的人平均少活10年。
“肥胖是万病的上游”,孟化强调。它会带来一系列并发症,心脑血管病、糖尿病等。一位并发症严重的患者形容:“肥胖就是身体的零件本来是轿车的配置,但非得强开辆卡车,能不坏吗?”
即使如此,仍有很多患者意识不到肥胖的风险。不少人走进门诊时坚信自己没病,所有的不舒服“只是因为胖”。可术前一检查,报告单一堆上上下下的箭头。
不是每一个“胖子”都需要做切胃手术。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曾发布《中国成人超重和肥胖症预防控制指南》,BMI达到28以上为肥胖。
孟化“刀下留胃”有严格的指标,BMI 值达到27.5伴有糖尿病的患者能实施切胃手术;BMI值高于32.5且有糖尿病的患者,首选的治疗方案是切胃手术。而BMI37.5以上的患者,有没有糖尿病,都可以切胃干预体重。
中国的腰围正在变粗。早在2016年,《柳叶刀》就已发表研究报告,中国一共有约9000万肥胖者,其中1200万属于重度肥胖,位居全球榜首。
孟化的短视频科普平台,每天收到上百条私信。他的门诊结束比别的科室晚一两个小时。据统计,2019年,中国有超1万人选择切胃手术。现在,约有100多家医院开展切胃手术。
孟化接触过最极端的患者,是一位近400斤的34岁男子,他犹豫好几年,住了院又溜走,寄希望于“自己再减减”。只过了半年,他再次来到医院,直接被拉去急诊,因为重度心衰死在了手术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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减重中心算是中日友好医院最特殊的一个科室了。
这里的硬件都比较“豪放”,最初,门诊的秤只能称上限400斤,后来,又搬来一台上限700斤的。运送患者的移动床最高载重630斤。病号服、血压计的气囊和袖带、弹力袜都是定制的加大号。
在窄小的走廊,肥胖人群真的“擦肩”而过。这里没有“歧视”,陌生的患者当场拉微信群。体重这个平日里要千方百计回避的数字,可以被轻松说出——多数情况下,自己不会是最胖的。
大家分享着胖的囧和痛。有人去朋友家里,一不小心坐碎了马桶垫圈。有人做CT时两手不举高并拢,就有被卡住的风险。
有人说一次出差,站进浴缸,咕咚一声,浴缸沉下去了。她下蹲困难,坐不了柔软的沙发。她说,一次做阑尾手术,开刀医生找不到阑尾,只得再开腹。因为肥胖,她的阑尾藏在胃的后面,手术在她腹部留下20多厘米的疤痕。
那些细微的痛,只有在这里才能被理解。比如,坐火车,得买下铺。买机票,得看飞机型号。开车,方向盘会顶到肚子,踩油门和刹车总慢半拍——两条腿会蹭到。好不容易看到带着一长串X的大码衣服,想还价,对方呛他:“舍得吃不舍得穿!”
脂肪把他们一点点困住。
章梓诚做IT,他负责的工程要登高,勘查楼里的网线、电线。他没法爬梯子,只能麻烦别人。越来越胖之后,他的活动空间越缩越小,工作的范围也收窄了。后来,他只能向软件方向靠拢,从零学起。
丁蕊曾在北京西直门工作,那3座标志性的子弹型高楼是她的噩梦,公司在20层,她必须在早晨5时30分出发,才能保证不迟到。
一次,电梯维修,只到16层。她扶着扶手慢慢爬4层,一次次被人甩在身后。一贯提前30分钟到的她,进门时只剩几分钟就要迟到了。
她感觉自己的记忆力也在快速衰退,脾气变差了。“身体改变了心理,心理又改变了生理,进入恶性循环。”
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次乘飞机。她把安全带抻到最长,还是系不上。丁蕊只能叫来空姐,对方拿来延长带接上,问题解决了,但她心里打了结。
她的座位在飞机的最后一排。几乎全程,她一动不动地坐着。那是第一次,“我终于知道了很多事情的缘由,都是因为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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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来讲,这不是一台复杂的手术。孟化会在患者的腹部打3个孔,在腹腔镜下,沿着胃的小弯侧,比量出袖子的形状,画线定点,切掉大弯侧70%的胃,再进行缝合。简单地说,近乎半圆的胃变成了细长的香蕉形。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手术没有风险。事实是,给越胖的人切胃越危险:肥胖带来血压、血氧异常,患者随时有呼吸暂停的风险,一旦出血,很可能直接死亡。
经孟化手最重的一位患者,500多斤。他腹压高,脂肪流动性强,孟化用纱布分开他的脏器和脂肪,可他的脏器都被脂肪挤压着,留给手术的操作空间很小。
这也是他切过最大的胃。普通患者只要在肚脐开15毫米的刀,那天,他把刀口延长了四分之一,才把男子切掉的胃揪出来。胃撑大了,胃壁相应地也会增厚。探进去的器械握在手里,“像根棍儿,动不了”,器械有被“撅折”的风险。一场“重量级”的手术下来,他会累得满头大汗。
肥胖是由综合因素导致的,比如遗传因素。有一家三口:女儿、妈妈、妈妈的妹妹都曾躺在孟化的刀下,还有表兄妹从两地约好一起入院。
不过,所有的患者几乎都爱吃。有人正餐吃得少,但零食一点没少。有人进食量不大,但都是高油高糖的“能量炸弹”。有人几乎不喝白开水,碳酸饮料论桶买。有人不爱油炸,也不点外卖,唯独对主食情有独钟。
减肥不是想减就能减。孟化团队的营养师王喆解释,一些初患糖尿病的人或糖尿病前期人群,胰岛素分泌量大,但身体没法正常利用,大脑总产生饥饿的错觉,食欲更旺盛。此外,肥胖的原因还有恶性减肥破坏了基础代谢、饮食不均衡、产能营养素比例不均等。
贾宇的饿“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他的外卖从早饭订到夜宵,一天四到五次。早餐两笼包子、两碗粥,中午大盘鸡或鱼,配两碗米饭,晚上重复中午的配置,夜里再加一两份夜宵。有时候,一顿饭他会点两三家店铺的食品,五六十元打底。他几乎所有的花费都在吃上。上大学时,每月伙食费超过4000元。
贾宇说,一些时候,肚子里明明不空,自己还是很想订饭。“好像大脑发来一个消息,你该有欲望了,去订外卖吧。”
一位中年女士管不住嘴,担心切胃后要告别无限量的饮食,她向孟化寻求“既能吃又能瘦”的方法。孟化开玩笑,“可以给胃做个小拉链,两年切一段”。
“袖状胃切除手术是切掉70%的胃,减掉70%的额外体重。”孟化告诉患者,“如果还是不停地吃,胃也可能再一次被撑大,不能只想我们动,你不动。”
孟化门诊见过最大的BMI已逼近80。
在胖人的世界里,管住嘴是天大的难题。有患者入院时,背来一兜子水果。不少人会给自己安排术前大餐。来北京看诊的外地患者,背着行李的同时还揣着一份“必吃清单”,从涮羊肉到烤鸭挨个安排一遍。即使查房频繁,有人还是在住院期间偷吃,在病房里逛一圈能闻到麻辣香锅味儿。有人口口声声喊着减肥,但早餐还习惯性地订了油条。
按孟化的经验,空虚状态下,人的胃和拳头差不多大,但吃撑时能像气球一样吹起来。经过他手切下的那些胃,看上去与普通人的并没什么不同。
“肥胖者更是患者,不是简单的没有意志力。”孟化表示,想吃饭和体内的激素密切相关,肥胖人群的饥饿素分泌比普通人多,刺激下丘脑产生饥饿的感觉,如果不吃,是要和自己的饥饿素一直斗争的,还会有低血糖、面色苍白、手抖、脾气暴躁等外在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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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厚不只是胃壁,还有无形的壁。
贾宇一路被人起外号离不开“猪”。高中时,《西游降魔篇》上映,他又被更新了称呼“猪刚鬣”。他没有反驳,“真的习惯了”。多数时候,没有太多人记住他的名字,但不少人都知道“这里有个胖子”。
每次出现新的绰号,他还是会跟着失落一回。别人冲着他说话,喊他外号,他偶尔也会应一声。他已经丢掉了自信,只能不断告诉自己,“最起码我很善良”。
一位390斤的男士不喜欢被人问衣服尺码,“我穿XXXX……XL”,语速飞快地说完一串儿后再补一句,“你自己数吧”。
丁蕊的昵称,从来没有“小”,只有“大”,大丁、大白。后来她安抚自己,被叫“大白”,未必是因为“大”,努力往“白”上拐。
小时候她想当模特,喜欢做主持、跳舞,但体重突破200斤后,体重与梦想成反比了。
机会来时,她只能看着它们一个个溜走。她参加过英文歌曲演唱、演讲比赛,每到几个水平相似的人一起角逐,她准会被率先淘汰,原因多半是胖,可没人明说。后来,她养成“自我审核”的习惯,入选可能性不大就干脆放弃报名。
她的朋友圈很寡淡,鲜见的自拍照里,她都拿东西挡住自己。
37岁之前,她只交过一个男朋友。他们曾是同班同学,是班里男女最胖的——在同学眼里,“胖子就该找胖子”,将他们“组了CP”。两人能共享一条裤子,穿同码鞋。男生事业小有所成后和她分手,下一任女朋友比丁蕊瘦,看起来更年轻。
跨过180斤以后,没男生追过她。她有过一见钟情,但和对方总止步于朋友。差不多10年,丁蕊没进入过情侣关系。
她清楚,没人会主动看上自己,“就算对方暂时答应了,以我当下的身材或是身体状况也没法承诺未来,进行不了健康的相处。”
她越发敏感,有人夸她脸小,她会想,深层的意思可能是说身体太胖。一次,她和人吵架,势均力敌甚至占了上风,对方蹦出一句“你就是个胖子”,丁蕊泄了气。她想打对方一顿,忍住了,因为“这句话其实是对的”。
她做了教师,下属或学生对她的评价也总有个“但”字。比如,老师好胖但好可爱;老师好壮但好厉害。“形容你的词总和外表挂钩,而不是单纯用内涵去评判。”
因为胖,她在集体里也是搞笑人设,用于烘托气氛。玩游戏时,人们会自然地拿她的身材调侃。她选择先自黑,这是她找到的相对平衡的出口,既让自己有存在感,也不至于太难堪。
一起聚餐,她总吃得比别人多。她会多花一点钱,但挡不住同伴“无恶意”地吐槽,“和你一起吃,我们永远也吃不饱”。
跟朋友逛街买衣服,她坐在远处观望,反正买不着。
丁蕊承认,自己丢失了很多东西。在澳大利亚生活时,父母很少和她打视频电话。3年后回国,她又胖了70斤,在机场父亲没认出她,直到她走上前叫了声“爸”,对方才回过神来,淡淡说了句,走吧。
家人的表达是小心翼翼的,以前的四菜一汤换成一两个素菜。她冲父母发过不少脾气,一些小事常能激起她的愤怒。
和学生、家长的第一次见面,想留下深刻的印象,她会在自己的体重上做文章。比如,“如果小朋友摔倒,我可以接得住你”“虽然我很胖,但我很柔软”。她的名字不容易被记住,总被称为“那位胖胖的老师”。
独处的时刻,无数个夜晚,她会情不自禁地想到体重引发的种种问题。这是没法公开分享的隐痛。
她发现自己的交际圈变窄,性格越来越暴躁,人也从积极向上变成了自己最不喜欢的样子,总是处在极端的状态,“不是黑就是白”。
她说,自己做过一个梦。她胖胖的身体被劈开,瘦小的她从皮囊中钻出,穿进门缝又钻过门底。她说,那是她对瘦感知最清晰的一次,尽管那是在梦里。
现实里,她沉浸在网络的世界。在游戏中,她有很多关系不错的队友。语音连麦时,没人在意屏幕那头的人胖不胖。
在游戏里,她玩轻盈的角色,比如,玩电子游戏里的法师。那是一个瘦瘦的仙女,动作快的时候有飞的感觉,使用招数像在跳舞。
250斤之后,她的手指不够灵活,手速也慢,坐久了腰痛,要换个姿势躺下。后来,她的操作越来越差,被人喷过“猪队友”,她也扔下了游戏。
她说那时自己从不主动接触人,在人群中没扮演过他人想要认识的角色,没人凭空抛来橄榄枝,只和她在工作里就事论事。
贾宇也是,一直没有成为别人期望的那种人。因为胖,他从小一直自卑,出门“回头率比美女高”,一些指指点点在背地里,也有的直截了当。他没愤怒过,更多的感受是羞耻。
他会尽量避免去人多的地方,必须出现的公共场合,就挪到角落。他习惯了抑郁、焦虑的情绪。最严重的时期,搁置掉大学的课业,他每天泡在网吧,饿了就点外卖,看到同学会闪开,尽量不迈进学校。
事实上,这些年来,孟化接触的肥胖患者不少伴有心理问题。
一位患者名叫“杨帆”,孟化夸她的名字有扬帆远航的意味,对方苦笑着回应,“早已起不动航了”。
后来,丁蕊摸索出一套自我安慰的法子:我还会有别的工作,没事;我考过16个证书,没事。
大吃一顿是最简单的释放压力方式。她越吃越快,一顿饭的时间从半个小时,到10分钟、5分钟。她食欲越来越好,一餐麻辣香锅从四五十元钱吃到100元以上。后来,吃得更多,饿得更快。
仿佛一个恶性循环:越胖,人生越受挤压,会越想吃,之后越吃越胖,也就越不想动。“进入那个点之后,好像怎么做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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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减重中心门诊,前来就诊的患者几乎都是半个减肥专家,试过很多热门的、冷门的方法,不过,很多人费尽全力减下的几十斤很快成倍反弹。比如,“减掉50斤又胖了50公斤”“花两个月瘦下40斤,弹回来只用了一个月”。
陈梦妮的膝盖负荷不了她的身体,跑步没几分钟膝盖就疼。她办过不少健身卡,最后基本只去洗了个澡。她想转向游泳,但几乎所有的泳池都只有窄窄的梯子,从水里起身人更重,更别提300多斤的她,她害怕一脚把梯子踩垮。
有患者打趣,“这些年花在减肥上的钱能在北京三环内买间一居室了”。“肉肉就跟海绵似的,我们费劲地把水挤出去了,只要再轻轻一吸水,嘭,弹回来了。”
很多男患者在医生面前都会说:“我以前,才110斤。”医生笑:哪一个胖子不是从110斤的瘦子长起来的呢。
不得已,才走到切胃这一步。
截至目前,孟化已做了约4000例切胃手术,连续3500多例没有切缘出血、梗阻和渗漏。“就像水桶原理,切胃是肥胖者减重的相关体系里相对最安全的”。
“肥胖其实是时代病。”孟化总结。如今,人们出门有车代步,工作能在家完成,零食和饮料随叫随到,职业也对身材多了宽容度。孟化记得,他的不少患者都是自由职业,有人还是卖大码女装的网店店主。
肥胖人群的观念正在悄然变化,前来减重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了:有22岁的女生,也有家长带着十六七岁的孩子前来。《大华北减重与代谢手术临床资料数据库2019年度报告》也指出,在接受减重手术的人群里,女性占比超过七成,年龄中位数为31岁。
有人改变不了生活方式,那就痛快改变自己的胃。前不久,前经纪人杨天真在其社交平台上分享做切胃手术的经历。在工作上,她可以自信地说出,没什么事情搞不定,但她也坦然承认减肥就是自己的短板。在做不到的事情上,她果断选择放弃。
也有类似的患者跨入孟化的诊室。一位微胖的女士工作紧凑,离不开应酬,没多余的时间分给锻炼,她对改变生活方式不抱期望,但她想瘦。
有时候,滋生身材焦虑的是整个社会。有网友表示,自己的BMI21.5,但体重秤的App里显示她“过于肥胖”。有人BMI22,但在商场的品牌女装里,越来越难买到合适的尺码。
这些年,孟化也目睹过不少体重挺标准的患者前来,最瘦的女孩只有90多斤,还想减掉二三十斤。他好说歹说推走了这些病人。
一些时候,诊室里的气氛是压抑而紧张的。90斤的母亲带着200斤的女儿;父母拉来400斤的儿子;有年轻人厌倦了肥胖,执意手术,但家人认为还远不到切胃那一步。
孟化很少做那种“父母让其减肥,但自己没有强烈意愿”的病人。他已经预料到结局——减重的效果会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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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日友好医院,减重中心还很年轻。去年,他们才拥有了专科病房。
孟化第一次接触切胃手术,差不多是十年前。那时,国际、国内的减重代谢外科指南,表明切胃可以治疗糖尿病。
他想到自己的姑父,70多岁的老人做了胃癌手术,虽然切除范围不同,但消化道重建的原理类似。当时老人也曾逼近200斤,颈椎病严重,爬楼就喘,脑供血不足还有高血压,三天两头找他看病。手术六七年后,对方的体重掉了50斤,再没找过他。
后来,他公开从社会上招募第一批做切胃手术的患者,主要针对患有严重糖尿病的肥胖患者。没人报名,他只能“杀熟”,找来糖尿病严重还患有白内障的朋友,看到对方术后恢复良好,手里的病例才开始一例例叠加。
接触减重手术前,孟化主攻胃癌,沉重的故事太多了。
在减重中心,“病人是沉重地来,轻松地走。”
术后两年,丁蕊的体重稳定在130斤。她穿修身的米白色长裙,裹淡紫色围巾,很多人夸她瘦。
这是她没听过的词。逛街时,她穿得下所有衣服,服务员奉承她“穿什么都好看”。她知道是推销的套路,还是会暗喜。
她一个人冲到欢乐谷,把所有项目玩了一遍。第一个登上太阳神车,身边的游客闭着眼喊叫,她大笑着睁大眼睛。
她的肺活量增加了,成了健身房的常客,试过游泳,20年来第一次登上了长城。她和朋友约好去骑自行车。她又去蹦了一次极,花一个人的钱。有机会她还想跳伞。
花了两年时间,丁蕊适应了自己的新外表。某次在机场过安检,她用身份证进行人脸识别后被卡住,那以后,她把所有软件里识别的照片都换了。她删除了曾经关注的那些大码女装店,逐渐在大数据推送上抹去旧时的痕迹。
那层竖在她和外界之间的围墙也逐渐裂开了缝隙。她还是喜欢活跃气氛,但不需要自黑。有男生追她了。
丁蕊总结,她重新认识了自己一次,也重新活了一回。
住院那天,是胡爽的30岁生日。她把手术当成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术后一年,她的月经正常了。她和母亲抱怨,每月花在卫生巾上的钱让她快破产了。母亲笑她,“以前你买粮食的钱不是更多?”
她从300斤瘦到了130斤,有了运动的习惯,和朋友计划着四处游玩,后来还加入了孟化的团队,负责和患者沟通的部分。
她知道胖人的敏感和脆弱,在大街上遇见他们,会跑去偷偷把名片塞到对方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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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孟化很清楚,切胃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手术只能让患者从肥胖的状态到回到轻度肥胖,不等于让人直接变成瘦子”,他强调,要想变成正常体重,还要自己改变生活方式。
他说,这些年来,术后的患者中出现过复胖的案例。尽管多数人能遵循医嘱,但令人无奈的现象还是时有发生:有人无视运动的重要性,有患者还是馋。
手术间歇,孟化接到电话,一位患者手术才过20天,忍不住喝了肉汤,吃掉一盘西红柿炒鸡蛋,还尝了辣,直到疼得打滚,又来求助医生。
他既气愤又无奈,“这还要怎么管呢?”
因为饮食上的放纵,有人把已切小的胃再次撑大,也一定程度上造成胃食管反流。
刻在孟化心里的遗憾是,几年前,他给一位400多斤的男士做了切胃手术。那时,还没有完善的术后管理。那场手术很成功,患者的多项高危指标被拉回平稳,他还把这个案例写进自己的PPT里。
仅仅一年,患者又打来求救电话。孟化才知道,掉了100多斤后,对方没能控制住自己,再次吃回了高危状态。
那段时间,孟化正办理工作调动的手续,他只好让患者等一等,可噩耗还是先来了。由于各项指标过高,患者最终不治离世。
如今,减重成为多学科管理,营养科、内科、内分泌、呼吸科、中医针灸、心理学科等专家都需要介入,不能一刀切了完事。
不止一位患者家属问孟化,来减重能不能管终身。孟化回答,“我们能一直提供服务,但问题是患者愿意配合,需要改变生活方式。”
北京体育大学的研究生孙耀威正在孟化的科室实习,他开了门带患者线上运动的课。3个月里,他无数次前往病房,和一批又一批的患者讲运动的好处,但推广还是“挺难的”。
病房外的护士站,有一台划船机,方便患者运动。多数时候,使用者只有医护人员。
贾宇实在不想回到之前的生活了。
他形容自己是从“鬼门关”里闯过来的。他赶在大学毕业前做完手术,现在的工作做路桥工程,对体力有要求。他经常出去跑,遇上旺季,花一天下乡。他终于知道了什么是“正常人的日子”。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患者除丁蕊、胡爽、杨帆外均为化名,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鲁冲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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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王景烁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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