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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嫁家丁肥胖的鱼(陪嫁家丁肥胖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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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已经风光大葬了的知府夫人柳倚云,尸身竟出现在了乱葬岗 下

(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下篇」

13

在后堂,柳宛丝声泪俱下,解释那封信她从未见过,也不知道是怎么到她枕头底下的。

我在屋檐上无声地说:

「当然,是我放到你枕头底下的呀。」

那是一封言辞热烈、感情浓厚的情书,信中向柳宛丝回忆过去首尾之事,诉尽如今相思愁情,又约定了当晚相聚的细节,

落款,是柳宛丝的陪嫁心腹,周开诚。

周开诚为人挺拔英武,也有几分人才,若说同这样的人偷情,倒也不奇怪。

他很能干,为柳宛丝陷害柳倚云出了不少的力。

沈承景官至知府,养尊处优多年,哪能容忍自己被一个家仆戴了绿帽子。

更别提,后来在周开诚的屋子里搜出了不少柳宛丝的金银之器,

当然,说是柳宛丝的,其实最开始的源头

还是柳倚云的嫁妆。

沈承景看到东西以后,眼睛都气红了,给了柳宛丝一脚,柳宛丝当场吐出一口血。

沈承景让人将周开诚带下去,直接活埋,对外就说急病而亡。

柳宛丝的陪嫁丫鬟们都被送到了庄子上做苦活,沈府怕他们说出去,在那里,死了也没人知道。

至于柳宛丝,被捂住嘴,以养病之名,关进了沈府的一处废旧庭院里。

那是沈府用来关犯了错的女眷的,柳倚云也进去过。

沈家也不担心柳家会做什么,柳家一代不如一代,已经没有出挑的儿郎了,如今还得指望着沈承景这个女婿呢。

当初柳倚云去世,他们就不敢管,稀里糊涂地,又送了一个女儿到沈家来,维持这门姻亲。

柳倚云遭受的桩桩件件,我都会替她报复回去。

14

柳宛丝被关在废旧庭院里,每日会有两个婆子去送饭和取净桶。其余时间,是没有人敢跟她说话的。

除了我。

我每天闲着没事,便化作影子,在她周围说话。

有时候是柳倚云的声音,唤她:

「妹妹、妹妹、妹妹....

有时候是府里婆子窃窃私语的声音:「你听说了吗,昨天老爷在和夫人那个的时候,居然被熏吐了….还有的时候,是她自己的声音:「姐夫,长姐这么不堪,就让丝儿来替你分忧吧...

很快,柳宛丝就疯了

自己打自己,口中不住地说:「柳倚云你这个贱蹄子,你都死了,还不消停,还来找我。打死你,打死你.」

这太吓人了,没有婆子敢给她送饭不出一个月,她就死了。

墙上都是她抓出来的血痕,进去收拾的仆妇吓得噩梦连连。

她和柳倚云一样,人前好好办了丧礼,人后尸身被划伤了脸,弄得面目全非,草席子一卷,直接丢到了女儿坡。

可是在那里,她等不到我的。会过去的只有阴差。

她将要接受一生善恶的审判。

15

沈府将柳倚云的事情处理得那样隐秘,经手的人都是心腹中的心腹,可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沈承景是知府,身份贵重,但架不住这样的艳情风闻太吸引人。

人人私下都传,沈知府的夫人给沈知府戴了绿帽子,被发现以后直接给吓病了命呜呼。

沈承景查了又查,都没查出来是谁说的,他的脾气变得很差,每日拿其他姨娘撒气。

只有在我面前,他会收敛几分,看在我肚子的面上。

我装孕妇装得很像,我还脾气无比刁蛮胃口不好,所以要吃好的。

皮肤娇嫩,所以要穿好的。

沈承景都甘之如饴。

这男人,真是一副贱脾气。

16

佛口蛇心的沈老夫人,也得报复。

她当年同柳倚云的母亲有交情,定下了自己儿子和柳倚云的婚约。

柳倚云及笄以后,沈家已经无力出和柳倚云的嫁妆相称的彩礼了,可柳倚云并未悔婚,而是带着庞大的陪嫁进了沈家的门。

但沈老夫人对这个儿媳并不好。她嫌弃她生不出孙子又管家太严,抓钱太紧。

明里暗里地折磨她,还在儿子和柳宛丝勾搭上以后,主动提出要将柳倚云杀了。

后来,她终于如愿占据了柳倚云的嫁妆成为城里人人称道的大善人。

柳倚云的记忆里有一件事。

那年沈老夫人病了,柳倚云衣不解带地照顾她。

可她病才好了一些,便又开始看柳倚云不顺眼,将柳倚云一推。

旁边便是给病人保暖的炭盆,柳倚云的手背烫伤了好大一块,养好伤以后左手留下了好一大块疤,从此再不敢将它露于人前。

所以我在她去家庙烧香祈福的时候,迷了一个仆妇的心智,让她撞到摆了无数莲华烛的大烛台。

烛火一碰到轻薄的绸衫,便迅速点燃了沈老夫人的衣裳。

左右仆妇赶紧过来救火,可沈老夫人还是烧伤了。

如今正是最难捱的夏日

每日每夜,哪怕抹了药膏,她还是疼得嗷嗷直叫。

17

沈承景做过一件让柳倚云痛彻心扉的事

柳倚云的最后一个生日,她和沈承景的关系已经十分冷淡了。

柳倚云却怀了一丝想挽回的心,亲自布置了曲水流觞宴。

沈承景却在这天将柳宛丝接了过来,在书房里厮混。

也是这一天,柳倚云来到书房,听见沈承景和柳宛丝的情话,发现了丈夫和妹妹的奸情。

沈承景对柳宛丝说:「你姐姐简直是世间最无趣的女子,连你一根头发丝都及不上。若不是指腹为婚,我绝不会娶这等蠢妇。」

柳宛丝在沈承景怀里,咯咯娇笑。

柳倚云仓皇后退,滚下阶梯,扭伤了腿。

所以在沈承景应酬归来、喝得半醉时,我趁着他被家丁搀扶去书房,在同样的地方,让他狠摔了一跤。

这一跤摔得厉害,位置刁钻,他的膝盖直接磕在了石阶上。

咔哒一声,是膝盖碎掉的声音,

当下,他的酒便醒了,剧痛让他几乎是瘫在地上哀号。

不止一个大夫来府里看过,都说他得在床上休养一段时间。

而且有可能,以后都得拄着拐杖行走了。

沈承景没法接受自己成了这样,变得更加暴躁。

他让人将那个家丁打了个半死,直接扔到乡下自生自灭。

平日看到用惯了的小厮将药或是饭菜端给他:一个不顺眼,就会直接泼对方个满面。

这些人,都是当年受了沈承景的命令,排挤过柳倚云的。

我回忆着他们对柳倚云的欺辱,觉得不够,都还不够。

18

沈老夫人和沈承景接连受伤,加上柳宛丝的事情,府里便有人说,是邪祟作孽。

还特地暗指一切是在我有孕之后发生的,

说的人是夏姨娘,她早就看我得宠和有孕不爽了,恨不得生啖我血肉。

当然,她说得没错。

她的一阵枕头风吹得沈承景也动了心,竟去请了九昙寺的高僧来,

当我挺着肚子,看见那年轻的得道高僧圆光时,心内暗道不好。

这个高僧面容出众,气度高华,最要命的是他那一双眼睛,是照世净眼

这双眼睛说明他已接近功德圆满,这一世或许便能修成正果。

自然,也能看透我的法术。

我心跳如擂鼓,面上却不显,只是双掌合十,向他施了一礼。

哪知他只是淡淡看了我一眼,双目波澜不惊,回了一礼,又继续同沈承景说话,

这一日,他什么都没说,只道或是巧合。

沈承景这才暂时放了心。

19

圆光回寺里的路上,我的化身留在府里,本体跟着他。

他分明已经发现我在跟踪了,却一点表示也没有,径直往前走。我忍不住了,朝他

丢了一颗小石头。

他没回头,却直接伸手接住,然后停下脚

我现身上前,对他说:「和尚,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分明知道我不是人,也有能力解决我,为何不直接说?」

我得问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免招致祸患。

他看向我,温声说:「十数年前,贫僧困顿潦倒之时,曾得一施主施以斋饭。尔后遁入空门,久不问世事,也不知她如何了。今日才发现,她就睡在你的左手。所以我知道,你出现在那,必有缘由。何况,你身上没有血腥味。那些人有此下场,不过是犯下罪孽,遭致恶果。」

我不由震动:「你可知道,你已得照世净眼,原本这辈子就能修得金身。可为了这几句诳语,或许又还要再修上三世。」

他仿佛也已经知晓的模样,说道:「做了决定,就该承担结果。为了柳施主,再修上十世又有何妨。贫僧在此,多谢姑娘。」

我摇了摇头:「你真傻。」

我不知道是在说圆光,还是在说柳倚云

圆光却忽然以右手食指为器,削下了他的左手食指。

他将那根食指递给了我',他说:

「还望以此指,换得届时,你放柳施主去轮回。」

我接过后,看了看他缺指的左手,叹了口气:「现在你真的要再修上十世了。」

他本将修得金身,已非肉体凡胎。他的骨节蕴含无上妙法,都能够做我的一只手了。

20

本体回到沈府,我忽然觉得很疲惫,不想再玩了,只想快点解决。

首先要让沈承景身败名裂

许多个夜里,沈府的人巡夜的时候都能听见有女人在哭,哀哀戚戚,如怨似诉。

甚至还有人见到了女鬼的影子。

沈承景请了不少道士和尚来,可是他们没有照世净眼,又岂能看透我的原身。

做再多法事,都不过是坑蒙拐骗,获取钱财罢了。

在一个夜里,沈承景的又一个心腹回府的路上,听到身后有水滴声。

他扭过头去便看见身后是一个血肉模糊的女子,脑袋对着他,一双脚却是反的,跟在他身后。

他直接吓疯了。

因为他就是那个将柳倚云送去乱葬岗的人,没人比他更熟悉柳倚云死后的模样

翌日清晨,跑到大街上,逢人便磕头,口中不住地说:「夫人、夫人,你放过我

爷让的,是老爷让的…….冤有头债有主,老爷勒死的你,你找他去,你找他去……

甚至跑到女儿坡去,去寻柳倚云的尸身

要给她超度,获得原谅,

沈承景赶忙派人将他捉了回来,可是哪里还来得及。

这种耸人听闻的故事,在民间流传开来。

比沈承景被戴绿帽子的消息更轰动,百姓私下说,这个管事是知府大人的心腹,他疯了以后说的,怕是假不了。

21

民间议论纷纷。

朝廷此时恰派了钦差下来巡逻

李钦差来城里的第一晚,便梦到了一个女子,跪在他面前,哀泣不止。

她说她是知府沈承景的夫人,因夫君移情别恋,婆母贪图钱财,而被戕害。

沈承景不仅划伤她的脸,将她勒死,还将她的尸身抛到了乱葬岗。

李钦差住处的房梁上,蝶妖扇着翅膀,问我这样可够了。

我说可以了。

庄生晓梦迷蝴蝶

蝶妖的翅粉本就有造梦之能。

翌日醒来,李钦差思及所做之梦,魂不守舍。

他往枕边一摸,摸到了一片纸钱。

他知道,那是梦中人留下的凭证。

李钦差以上赐权柄下令,将沈承景幽禁府中,沈府的人都不许出去,待他将事情调查清楚,

沈府内人心惶惶。

22

可是我不能让沈承景被审判,那样死去

太便宜他了。

是夜,所有人都沉沉睡去后。

我装上了圆光给我的指节,只觉法力大增,便施放了一个庞大的术法。

没做过恶、一无所知的人,不会醒来。

做过恶的人,都在我的术法下,如同傀儡一般,聚集到了沈府的正厅。

我数了数,包着白布的沈老夫人、数位帮着他们为非作歹的家丁仆妇,还有,沈承景。

他虽然是进士出身,但政绩平平,还是靠着柳倚云的嫁妆,才铺出了他的通天仕途。

心底的自卑,让他开始畏惧、反感憎恶柳倚云,甚至开始和柳宛丝私通。

柳倚云的一切遭遇,怪柳宛丝居心叵测,怪沈老夫人贪财刁难,怪柳倚云自己软弱没

有防备心。

最该怪的,还是沈承景。一个自私、冷漠又恶毒的男人。

他们都跪在我面前。

我食指一点,让沈老夫人和沈承景恢复了神智。

沈老夫人先是「哎哟」了一声,显然烧伤让她备受折磨。然后她发现自己怎么跪在地上,面前站着的还是沈承景的小妾,

沈承景也醒了,他呵斥道:「江菱,这是怎么回事?」

我「咯咯」一笑,用柳倚云的嗓音和他说:「老爷,你再看看,我是谁?」

我先是变成了柳倚云的模样,是她躺在女儿坡,脸上血肉模糊,脖子深深一道勒痕的样子。

我笑着朝沈承景走去。

沈老夫人惊叫出声,直接就晕了过去,

23

沈承景浑身颤抖,拖着瘸着的腿一边向后爬去,一边指着我问:「你你你,你是什么东西?」

他的下身竟是流了一摊黄色的水液,怕是恨不得自己也晕过去。

我看着那摊尿液,有点嫌脏,不再自己挪过去,而是放出无数化身,纠缠沈承景。

每一个化身都有血呼呼的脸,张开血盆大口,围绕着沈承景,不停对他说:「老爷我是倚云啊。」

「老爷不是你把我弄成这样的吗?」

「嘻嘻嘻嘻,老爷不喜欢这样吗?」

………

用了柳倚云的脸之后,这无数化身又变作了柳宛丝的模样。

是她死前已经疯癫,磕得头破血流,整个人苍白如幽魂的模样

无数个柳宛丝翻着眼白,无数张嘴开开合合,在沈承景身边说:「姐夫,我是不是比我姐好?

「姐夫,你看看我呀。」

「姐夫,你怎么闭着眼啊?」

沈承景脸色煞白,抱着脑袋,被这层出不穷的声音弄得几近癫狂,他崩溃大喊:

「啊啊啊啊啊啊啊」

竟是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开始胡乱攻击。

可是这些化身都不是实体。

于是,他擒住一旁躺着的沈老夫人的脖子

沈老夫人就这么在昏厥中被掐醒,看到自己形如恶鬼的儿子掐着自己。

她不停高喊,想唤回沈承景的理智。

可是沈承景没有松开,反而手越收越紧。沈老夫人的脸开始变得青紫。她抓挠沈承景的脸,抓出一道道血痕,又不断拍打他,将他打得鼻青脸肿。

最后,那双挣扎的手,渐渐变得无力,落在了身体两侧。

沈老夫人被自己儿子亲手掐死了。

24

掐死沈老夫人后,沈承景短暂地恢复了神智。

他看着眼前被自己掐死的母亲,抱住自己的脑袋.又开始尖叫高喊。

无数变成冤魂的化身,依旧在纠缠他,

「老爷我是倚云啊。」

「姐夫,我是不是比我姐好?」

「姐夫,你看看我呀。」

「姐夫,你怎么闭着眼啊?」

他直起身来,想躲开,想逃跑,却发现大门紧紧闭合,怎么也打不开。

于是他在正厅里四处乱撞,撞到那些犹在昏迷中的家丁仆妇,撞到瓶花屏风,最后撞到了烛台。

火势很快蔓延开来,正厅变成了一片火海。

沈承景清醒了,那些家丁仆妇也清醒了,在里头哀号着,让谁来救救他们。

直到正厅烧得差不多以后,那些在各自房间里沉睡着的人才苏醒过来,听到声音。

他们赶忙来救火。

沈承景、沈老夫人,以及数位仆人,都这么葬身火海了。

人人都道,沈家这是作孽太过,恶有恶报。

还有一具女尸,被认定成了我。是我和女儿坡一个女人借的尸身,代价是她不用变骨头,我也要帮她照看她的女儿。

其实李承景的所作所为调查起来很容易李钦差让人将柳倚云的坟打开,看见里头只有空棺,心里就有了数。然后顺藤摸瓜,已经将事情查得差不多了。

哪知沈府忽然走水,不知是否因果报应,也是唏嘘。

他上报朝廷,纵然沈承景已死,仍是革了他的功名,写入《馋佞录》,以警后人。

又设大祭,超度柳倚云的亡魂沈家剩下的人,卷了钱财一哄而散,树倒猢狲散。

合心和遂意正不知所措,一夜醒来,在床头发现了我放的金银。

两个人合伙做起了生意,那是后话了。

25

我又回到了女儿坡,过我的无聊日子,等着我的下一根骨头出现。

每日都要帮那个女人去照看一下她的女儿,别让她被后妈欺负了。

其实她多虑了,她女儿的后妈最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会偷偷在灯下给她女儿绣小衫。

也会算着多扎些头花换钱,攒多多的嫁妆,才好给她找个好婆家。

我每日也在不停修炼。炼化骨头只需要一年,要将柳倚云的魂魄唤回来投胎却不容易。就像圆光说的,她已经沉沉睡去了。

我努力了许久,又攒了许多根骨头,才终于将柳倚云唤回来了我在九昙寺的化身告诉我,圆光也就是这几天了。

我交代柳倚云,到时候见了阴差,就说她魂魄怨气太重,被大师收留,在佛寺听了几十载禅音。

反正圆光会帮她圆谎的。圆光还得修十世,这辈子修不成金身,下辈子也做不了和尚了,还得经轮回,喝孟婆汤,受人世间爱恨嗔痴折磨。

因为收了他的指骨,我占了很大的便宜所以我干脆又编了一根结因绳,一半绑给了柳倚云,一半绑给了圆光。

结因绳是女儿坡特有的东西,只有作为女儿坡怨灵的我会。

我拍了拍柳倚云的肩膀,圆光已经在等她了,我说:「去吧。下辈子好好过日子咱们别再遇见了。」

她抹了抹眼泪,魂魄是不会哭的,我却看见了晶莹的东西。

(本文完)

贬妻为妾?主母和离后侯爷悔断肠

“小姐,今日北征军凯旋,皇上亲率文武百官出城门相迎,还会在皇宫设宴犒劳将领,届时必有重赏,将军爱慕了您十年,您为陆家操持了三年,将军应该会凭军功为您请封诰命夫人。”

贴身丫鬟流萤仔细帮穆清宁梳妆打扮着,眼角眉梢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喜色。

“凡事不要对他人期望太多,免得无故生出诸多失望来。”

穆清宁淡然说着,看向铜镜里的自己,姿颜姝丽,满头珠翠,锦衣云纹繁复,通身贵气端庄。

她内心还不太习惯这样明艳的打扮。

诶,若不是皇帝一封诏书赐婚,她才不会嫁给陆长延。

不过,想到父兄不久后也会大胜归来,心中宽慰不少。

“少夫人,老夫人的头疾又犯了,请您速去医治。”忽然外头的丫碧珠通报道。

“老夫人好端端的怎么又病了。”流萤疑惑嘀咕着,“我们还准备去看将军率军进城门呢,可别错过了才好。”

“未知缘由,不可妄自猜测。”穆清宁低声训斥。

流萤赶紧认错,“小姐教训得是。”

这丫鬟是个口直心快的,穆清宁呵斥过后也不深究了,将鬓边的金步摇插稳了才缓步出厢房。

“少夫人。”来唤人的是老夫人的贴身婢女红香,见到当家主母出来了,一脸恭敬。

“老夫人是何时头疼的?”穆清宁边走边问。

“刚醒来就头疼了,真是不巧,耽误夫人去看将军入城仪式了,不过,不打紧的,宫宴后将军就会回府了。”红香快声安慰。

只问她一句,竟然回这么多话,言语间颇有刻意讨好之意。

穆清宁隐约觉得有些突兀,平日里,这婢女很守规矩,绝不多言。

不过,穆清宁来不及深思,微微颔首后便径直朝陆母的院子寿康堂而去。

一路走去,庭院阁楼处处都是张灯结彩的喜气装扮。

今日是陆长延凯旋封功的大喜日子,老夫人却突犯旧疾,确实是不太吉利之兆。

难道是无福消受?

穆清宁思忖着已到了寿康堂外,红香先一步对里面高声通报,“老夫人,少夫人来了。”

随后就听到陆母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似乎颇为痛苦。

穆清宁快步进去照顾婆母,此时陆老夫人正卧在床榻上,抱头哼哼着,“哎呦喂,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旁边陪侍的两个丫鬟杨柳和杏花都是一脸无措的模样,只会望着穆清宁求助,“少夫人快给老夫人医治吧。”

“母亲莫急,儿媳来了。”穆清宁柔声说着,已在床榻边的绣凳坐下,即刻给婆母把脉。

“宁儿快给我诊脉看看。”陆母的哀嚎声暂停。

穆清宁屏息一听脉象,略有些讶异,婆母这脉象甚是平和,并无大碍。

自从她嫁进来后,陆母久病的身体都是穆清宁长亲自帮她调养的,旧疾早已药到病除。

“母亲,你的身子无恙。”穆清宁对自己的医术自信,她的医术是来自牧云山药王谷谷主亲传,还是关门弟子。

“可我就是脑门疼,可能是早上起来太猛了吧。”陆老夫人仍旧佯装很是难受,目光却打量着穆清宁的穿着打扮,暗自心思百转。

今日得拖着她,等大局定下。

“娘,我们还去看长延入城吗?”穆清宁试探问,隐约觉得婆母今日看自己的眼神不善,似有几分疏离,甚至是阴冷。

她若真是头疼得厉害,应该冒冷汗了,而她的额头清爽得很。

这病莫不是装的吧?不知有何内情。

“不去了,免得吹了风加重头疾。“陆母还特意嘱咐道,”你也不必去了,把府里的内务打理好,长延这三年在外征仗很是辛苦,我们得让他回府时感受焕然一新面貌。”

穆清宁应下,对婆母的反常行为暂且不说破。

虽然府里已经张灯结彩布置好了,还是下令丫鬟去请管家过来,还有什么需要装点的,让老太太自己主做。

陆母见穆清宁乖顺,心里舒了口气,看来,还是好骗的。

“宁儿再给我揉一揉头上穴位吧。”

“好。”穆清宁轻轻应下,便从她头顶百会穴开始往督脉下按揉。

陆母闭上眼睛,心情愉悦地享受着这精湛的医术,渐渐地体会到全身气血通畅,神清气爽。

忽地,心里对这个儿媳妇生起一丝不舍,若是长延休了她,以后上哪里找这么医术精湛的儿媳。

京都名门闺秀,有才的不过会吟诗作画,那并不实用。

要不,让她给长延当妾?

届时,她家没落了,陆家愿意收留,休妻为妾,也是功德一件,她应该会心存感念。

陆母心里筹谋着这件事,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主意甚是不错。

而且,若是穆清宁成了长延的妾室,将来就好拿捏了。

管家到后,穆清宁才停下按揉穴位动作,当着婆母的面和管家确认府里的布置是否已妥当。

管家陆长富三十出头,是陆家旁系的族人,算是远亲,因这层关系,穆清宁嫁过来后不方便换了他。

而且,平日里,这个管家对她这个主母还算敬重。

这会儿,穆清宁问话,管家都一一认真确认已经打扫好庭院,装饰好门庭,备好鞭炮。

陆母听后赞许点头,又加了些要求,管家恭敬应下,退下后就去安排布置。

门外传来一阵意气风发的说笑声,是陆长延的弟弟妹妹们来了。

陆长延的二弟陆长盛如今十八,三弟陆长荣十六,妹妹陆芸芸才十四。

三人一同进屋请安。

“母亲安。”

“嫂嫂安。”

陆母慈爱地点头,“今日长延率军凯旋,你们早点去看入城仪式,不要错过了。”

“我头疾又犯了,不能吹风就不去了,你们长嫂和我一起在家筹备接风宴。”

“好,那母亲好好歇着,我们现在就去看大哥率兵入城。”兄妹三人满脸雀跃,见医术精湛的大嫂在此照顾母亲,毫不担心。

“嫂嫂,马车备好了吗?”陆长盛特意问穆清宁,眸光盛着一丝亲昵。

每次见长嫂,总会被她的美貌吸引。

当初,大哥出征,还是他代迎长嫂入门。

陆长荣还未懂男女之事,对穆清宁面上很是敬重,真心把她当长嫂。

妹妹陆芸芸则对穆清宁有些敌意,自从这个美貌的长嫂嫁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长嫂吸引,长嫂走到哪里都是牡丹一般端庄艳丽,叫她好生妒忌。

明明她才豆蔻年华,更是娇貌少女,偏偏被长嫂压过一头。

预计以后大哥归来后注意力也不会在她身上了。

是长嫂抢走了兄长们对她的关注。

陆芸芸念至此心里很是不痛快。

穆清宁目光淡淡看过他们三个,面上浅浅含笑:“马车备好了三辆,车上还备了糕点茶水。”

原本是要一起去的,现下,她走不开,得亲自伺候婆母。

三人闻言都面露欢喜,道了声谢,飞快出去乘马车。

他们的兄长立了军功,自然与有荣焉,神采飞扬

陆母对穆清宁道:“继续按吧,别停。”

婆母这是上瘾了?

穆清宁心里笑了下,确实,这种疏通穴位的按揉养生法,谁享受过一次都会上瘾,不但通体舒畅,还能延年益寿,只是费人手劲。

之前能让她亲自伺候的人,只有自己的父母,母亲的顽疾也是自己调养好的。

如今,还多了一人,就是婆母。

据说婆母三十时便丧夫守寡,一人养大了四个孩子,也算是贞洁烈妇,穆清宁也是因此愿意认真伺候她,还带了一层敬意。

陆母忽然问她:“清宁,你可是读过《女戒》?”

穆清宁没想到婆母会突然问这个,不过还是如实道:“回母亲,我未曾读过《女戒》。”

她的师父公孙里是出自道家学派,学习医术之余还教习四书五经,兵法策论,剑术,轻功。

不过不适合如今一个当家主母的做派,所以穆清宁略过这些不提。

陆母闻言皱眉,开始鸡蛋挑骨头,“宁儿,既然你已嫁为人妇,这些闺中女子该读的书还是要读一读,牢记在心,将来才能侍奉好夫君。”

穆清宁不置可否地嗯了声,心里有些不悦,若不是皇上赐婚,她是不想嫁人的。

穆家也不会着急将她嫁人。

嫁与他人,命运都与夫家休戚相关。

而她,未上牧云山学艺之前都不喜欢做女红之事。

如今也不喜欢掌管后院,更不屑过普通女子的生活。

只是皇帝一道赐婚圣旨便将她束缚在这陆家后院,不得不操劳一府事务,但也兢兢业业,未有差错。

陆母继续提点道:“这次长延立了大功,说不定陛下会赏赐不少美人,婢女,若是有收入府中的,你不可妒忌,需有容人之心。”

穆清宁听着心里咯噔了一下,婆母这是准备给她夫君纳妾了?

果然,嫁人是世间最蠢的事。

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却要从一而终。

镛国律法规定,女子满十六岁必须婚配嫁人。

只因先前几十年天下大乱,战事频发,造成男少女多,所以立法规定女人适龄必须婚配嫁人,哪怕嫁人为妾。

哪怕和离或被休,都需在一年内再嫁人生子,否则要坐牢三年或者入道观修行,直到有人迎娶为止。

这世道,对女子实在太不公平了。

陆长延与大哥二哥交好,难道不知穆家只有主母,从未有过妾或通房?

他敢纳妾?

婆母说这些,是已知长延要纳妾的试探?

穆清宁淡声问:“母亲,以往,长延都是如何处置这些美人的?”

陆母道:“未娶妻前,陛下赏赐的美人都被长延送人了,不过,你现在已经嫁进门了,他有了嫡妻,若是纳妾也是合礼之举,我们陆家人丁单薄,必须多些子嗣才能壮大。”

理是这个理,可是穆清宁不愿意被囚禁在妻妾成群的后院生活。

她是穆家女,宁愿上战场保家卫国,也不愿意与人共侍一夫。

当年陆长延不是对大哥说娶妻当娶穆家女吗,若是纳妾,他对得起自己说过的话?

陆母没听到穆清宁的反驳,觉得她已默认赞同了,便不再多说,微眯着眼,很是享受。

穆清宁给婆母按揉完,又被她留着一起用早膳,之后陆母又提起妇德之道。

什么女子嫁人后要以夫为天,穆清宁听得左耳进右耳出。

她想陆长延应该不会拿这些来约束自己。

这一日穆清宁都没有出府,半夜才听下人来报将军回府了,只是见过老夫人后回书房安置睡下。

两个贴身丫鬟都原本以为将军回府必定会来清风院见主母圆房,还将婚房精心布置了一番,没想到陆将军居然不来,心里都有些疑惑。

陪嫁过来的刘嬷嬷安慰主子,“少夫人,或许是将军怕深夜扰了您休息才没进清风院,明日一定来。”

“无事。”穆清宁淡然,白日里被婆母敲打了一番,今日内心并不期盼陆长延来圆房。

翌日一早,二等丫鬟喜匆匆来报,“少夫人,将军封侯爷了,封的是定安侯!”

两个贴身丫鬟流萤和碧珠喜不自胜,“少夫人,真是天大的好事啊,将军才二十八就封侯了!”

穆清宁浅浅一笑,也认同陆长延年轻有为。

她父亲是二十三封侯,那时是开国之期,立功容易,如今镛国只是周边偶尔动乱,要封侯不易。

陆长延此次平定戎人,必定功勋卓越。

身为一家主母,穆清宁自然要庆贺一番,随即吩咐下去,给府里管事和下人各赏二两银子。

不过,午后,陆长延才进清风院。

清风院,蝉鸣阵阵,热得让人烦躁。

“小姐,侯爷进咱们院子了!”

二等丫鬟喜匆匆来报。

刘嬷嬷欢喜道:“我就说侯爷对少夫人情深义重。”

穆清宁对这位离家三年才归来的丈夫并无欣喜期盼,淡淡道:“你们各自忙去,不必刻意讨好他。”

嬷嬷和丫鬟们以为她是新媳妇见夫婿,不好意思呢,对视一眼,笑着退下。

陆长延迈入穆清宁院子,见到一脸喜色恭候的嬷嬷和丫鬟们向自己行礼问候,面无表情。

他停步于门帘前。

“清宁,娶你非我本意,昭云郡主早与我两情相悦,她才是我心爱之人。”

“不过,我可以给你贵妾的名分,供你后半生衣食无忧,但正妻之位只能属昭云郡主。”

“她品性淑良,应该能容你。”

陆长延一身将军软甲,面容冷肃。

用词斟酌地道出自己的决定。

他不想进屋说话,更不想见穆清宁,怕女人哭啼来缠他。

陆长延还担心这女人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特意补一句。

“昭云郡主进门后就是陆家主母,由她执掌中馈,你需尊她,敬她,切不可向我邀宠,我对你无男女之情,自然也不会与你同房,你也莫要对我有什么期盼奢望。”

不过,他话落后,里面的女人没有立刻回应。

穆清宁微微蹙眉,虽然自己对他并无深情,但陆长延停妻再娶的想法实在令她匪夷所思。

更是怒火中烧!

我乃堂堂穆家嫡女,竟然被这厮羞辱?

绝不能忍!

穆清宁倏然起身,随手拿出一块面纱遮上,径直大步走向陆长延。

见穆清宁疾步出来,陆长延下意识微愣。

猜想她定是容貌不美,所以遮面才敢见自己。

心里舍弃她更无一丝留恋和愧意。

下一秒,冷不防挨了一个清脆耳光。

“陆长延,我们是圣上赐的婚,你哪里来的胆子敢贬妻为妾?!”

“你是不是早与昭云郡主苟合了?”

穆清宁铮铮有声质问,语气盛着滔天怒火。

陆长延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眼底惊愕,“穆清宁,你敢打我?!”

他心里顿生厌恶。

“你一个侯门嫡女竟然毫无淑女风范。”

“当妾都配不上我!”

“打的就是你这个狗东西!你也配让我当妾?!”

穆清宁怒骂着抬脚向他狠狠踹去。

“我是穆家嫡女,是你曾经宣告天下要娶的妻。”

“你如今肆意妄为停妻另娶,误我青春年华,将我穆家颜面置于何地?!”

“你算什么东西,敢来羞辱我!”

不过,这次陆长延闪身避开了,怒骂:“泼妇!”

穆清宁嗤笑,“呵,狗男人,爱慕我时说我是你心心念念之人,进了你家门,我就成了泼妇?”

想到什么,顿了顿,扬高声问他。

“娶妻当娶穆家女这句话,当年不是你说的?”

她的声音清脆有力,陆长延听得心中微微一凛。

稍后,他断然否认,“不是我亲口说的。”

此时,她兄长不在场,以后也不会回来了。

无人可揭穿他说谎,死无对证。

五年前,他征战凯旋,皇帝于宫中设宴犒劳有功将领,陆长延与穆清宁的大哥穆凌枫同席饮酒,觥筹交错时,穆凌枫祝他早日成婚生子。

陆长延一时春风得意,又有意攀附穆家,便脱口而出:“娶妻当娶穆家女。”

当场,穆凌枫变了脸色,但碍于同袍之谊,只斥责道:“陆将军酒后失言了。”

陆长延面上忙不迭道歉说喝多了,一时口误,心中却记恨起来。

你穆家看不起我,我却更想娶穆家的嫡女来显威风。

很快,他那句娶妻当娶穆家女便刻意叫旁人听了去,后来肆意传播,流传甚广,不想竟成了京都坊间佳话,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甚至还入了皇帝的耳中。

三年前,皇帝忽然给陆长延赐婚,说要圆他夙愿。

陆长延欣然接下赐婚圣旨,此时娶穆家唯一的女儿,意味着能染指穆家的兵权。

穆家只有一个嫡女穆清宁,出嫁不但会有丰厚的嫁妆,他还能借岳父大舅哥的名望抬高自己在军中的威望,在征战时还能向穆家借兵。

不过,大婚前三日,皇帝忽然命陆长延领兵前往西疆平复边境骚乱。

因此,陆长延尚未迎娶穆清宁,已经奉命带兵出征。

后来总总,都是配合皇帝操控棋局。

他不觉有愧,自古伴君如伴虎,谁敢忤逆皇命?

他不过是听从君王的皇命,富贵险中求了一次。

哪怕做下昧良心的诬告之事,也是身不由己。

陆长延尚未见过穆清宁,不知她容貌如何,也不了解她的品性。

他出征后,陆母忽然患重疾,要求穆清宁如期嫁过来冲喜侍疾。

便让陆长延的二弟陆长盛去接亲。

穆家素来仁义,又有圣旨赐婚在前,已过三媒六聘,便让穆清宁如期嫁入陆府。

当时十里红妆送嫁,艳羡多少京都男子。

“皇上下旨赐婚时你为何不澄清?”穆清宁的语气愈发冰冷。

眼眸闪过杀意。

“娶妻当娶穆家女,这话可是我兄长亲耳听到的,他亲口转告我的。”

当时大哥还很是不喜陆长延的攀附谄媚,坏妹妹的名声。

“我父亲是镛国开国功臣,将来配享太庙。”

“还有一个太妃姨母住在宫中。”

“我穆家可不是普通的世家。”

“三年前,我嫁给你这个根基薄弱的游击将军,京都所有人都知道是下嫁。”

“若不是圣旨赐婚,穆家绝不会让女儿受这样的委屈。”

若不是这则流言,穆清宁不会被皇帝赐婚嫁给陆长延。

更不至于奉养婆母三年后在夫君升官封侯时成下堂弃妇!

三年前,皇帝下诏赐婚,让穆家嫡女穆清宁嫁给陆长延,命他们及早完婚,不料大婚前三日,陆长延却匆忙领兵征伐北戎人。

时逢陆母病重,向穆家要求这位儿媳如期嫁进门冲喜侍疾。

因为皇命在前,因为陆长延素来风评优良。

穆清宁便按婚期嫁进陆家。

“这三年来,你陆府家产不丰,日子几乎过得捉襟见肘,我还不时拿嫁妆补贴府里开支。”

“孝敬婆母,给小叔小姑添四季新装请私塾先生,打点家族的亲长,将陆府修葺一新,维持将军府应有的体面。”

“哪一样不是京都贤妇典范?”

“就连婆母也是赞不绝口夸我是好儿媳。”

“如今你凯旋封侯,竟然说是娶我非本意,要另娶高门贵女,还骂我是泼妇,陆长延,你好会算计,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若不是顾及娘家,她现在必定要亲手刀刃这个负心汉!

昭云郡主许盈盈是许国公嫡女,太后侄女,穆清宁对她略有耳闻,美貌却性子骄纵。

没想到陆长延竟然早与她两情相悦,暗通曲款。

相比自己是忠勇侯嫡女,昭云郡主比自己身份高贵。

且不论他们两情相悦是真假,若陆长延娶昭云郡主为妻,于他仕途更有益处。

只是,自己的婚姻却被一则谣言戏弄,误终身。

穆清宁心中没有一丝愤恨是不可能的。

坊间多年都传陆长延为等她长大而洁身自好,无通房无妾室,为娶她在战场英勇杀敌,立军功觅封侯当聘礼。

就连她父兄也因此相信陆长延对自己情根深种。

如今看来,竟然是笑话一场。

穆清宁的话语充满斥责,陆长延听了很不爽快,脸色骤然阴冷。

不过,想到这女人以后的处境悲惨,耐着性子解释道:“我澄清过多次,只是市井小民爱把谣言当谈资,流言总是堵不住的。”

“后来皇上下圣旨赐婚,我无法抗旨,你入府时我在外征战也是不知的,但我只与昭云郡主两情相悦,她亦非我不嫁,如今我 封了爵位,明日便会向陛下求赐婚。”

“我与你根本无夫妻情分,你也不要求我当平妻,那样只会破坏我和昭云郡主的感情,让我们生厌。”

他冷漠说罢,眸光瞥了一眼眼前的女子。

一身素装打扮,衣着宽松,又有轻纱遮面,看不清身形容貌。

武将之女,定然没有国公府嫡女柔美。

不过,刚才被她连连责问,唤起一丝愧意,毕竟照顾了他母亲三年。

若是她不愿做妾,和离也顺其自然。

三日过后,京都都会知道穆家军已在北境全军覆没的消息。

穆氏很快要披麻戴孝了。

皇帝早已设局清除穆家,自己还是棋局中的一棋子,皇帝也已经明言他,不会因为先前的赐婚祸及陆家,以后还会提拔重用。

如今大局落定,他前程似锦,自然不能让穆家女当自己的正妻。

他刚凭军功封了爵位,定安侯。

身经百战,这是死人堆里挣出的功名。

昭云郡主对自己爱慕已久,娶她时机成熟,娶她为正妻更能光耀陆家门楣,稳固权势。

换妻,势在必行,皇帝也会准允。

穆家已倒,自己对穆氏的委屈,有同情但不多。

穆清宁听到陆长延的狡辩,心中愈发憎恶。

遥想当年,初见他时,还是英气勃发的少年武将,一身正气。

听闻他在战场杀敌无数,还生敬意。

如今看来,不单她看错了陆长延,世人也被那句流言蒙蔽了。

父亲是二品镇国大将军,开国元勋,二十三岁就封承义侯,位列云台阁十八将之一。

大哥刚二十岁已是三品云麾将军,年轻有为。

穆家父子一门二将,都为镛国立下过汗马功劳,军功赫赫。

去年朝廷派兵平定北疆骚乱,父亲麾下的穆家军还是先锋军。

父亲若是凯旋,定是要封国公的。

穆家嫡女,岂可叫他羞辱了去。

哪怕和离了,她也能凭一身医术自立,无需依靠男子。

穆清宁沉吟片刻,果决道:

“写一封和离书给我,赔我补贴家用的嫁妆,我今日就带嫁妆和陪嫁家丁奴婢离府!”

陆长延听她语气铿锵坚定,铮铮志气,心里忽生出一丝欣赏来。

呵,倒是有骨气的女子。

但世道险恶,女子有骨气又能如何。

穆家在北境兵败全军覆没,以后,穆氏一族只会树倒猢狲散,她和离后有的是苦日子过。

无知女人,意气用事,不值得同情!

“既然你自己要和离,本侯便遂了你的心愿。”

“只是以后过得不如意别后悔来求我。”

穆清宁冷冷嗤笑:“和离后还不知道谁求谁,你就是跪求我,我也不会心软。”

“不知所谓的女人!”陆长延阴沉着脸,说罢便转身离去,准备去书房写和离书。

刘嬷嬷和穆清宁的两个贴身丫鬟见陆侯爷如此无情无义,愤慨不已。

主子受辱,下人亦能感同身受。

“小姐,您受委屈了。”丫鬟流萤的眼圈已经发红了,声音哽咽。

“小姐,这陆长延无情无义,等老爷和两位公子凯旋,一定会为你做主的,到时候侯爷到皇上面前参他一本,任凭他的军功再高,皇上也必定会惩罚他。”

丫鬟碧珠恨得咬碎牙槽,泪珠直在眼眶打转。

小姐乃忠勇侯府唯一嫡女,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

穆清宁深吸一口气,继而平静道:“先和离出府吧,这笔账,等我父兄回来再说。”

“陆家我一日都不想待了,恶心得很。”

“你们两个快速把我的嫁妆清单整出来,将之前补贴陆府的开支明细列出,多抄几份,既然是陆府错娶,这些付出都要他们还给我穆家,没有让我白贴的道理。”

“是。”两个丫鬟应声后,擦了泪,马上去忙起来。

穆清宁这边在准备和离清算嫁妆,陆长延去书房的路上想到和离的事要禀告母亲,便转步去寿康堂。

陆母正在小憩,她数年前患了风寒,落下头疾,如今被穆清宁的医术调养得好了七八成,养成了每日睡三回的养生习惯。

“侯爷。”陆母的贴身丫鬟红香看到陆长延,顿时心头颤动,脸颊泛红,娇羞地轻抚鬓发后才行礼。

语声也是娇滴滴的。

她心中暗喜,总算熬到了出头之日了。

侯爷已经娶妻,如今又有了爵位,可以纳妾了。

刚才从夫人那里来,现在见老夫人,是为提抬她为妾吧?

以前,她是大公子的通房,只是陆家为了声誉求娶高门贵女,陆长延刻意塑造洁身自好的名声,因此她这个通房没有摆到明面上,全府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不过,红香的娇羞,陆长延淡淡扫了一眼,并不领情。

这女人,不过是他泄欲的工具。

他如今可是侯爷,又准备迎娶昭云郡主,再没兴致宠幸低贱婢女。

看她一眼,都觉得污糟了眼。

不知廉耻的贱婢白日也敢对我抛媚眼,太放肆了!

该早日处理了,免得以后让郡主发现了不高兴。

陆长延心里有了计算,冷冷收回目光。

厉声道:“在这守着,未经传唤不许进来!”

说罢已径直跨进母亲的寝室。

红香讶然应了声是,霎时委屈的泪珠在眼眶打转了一瞬后便簌簌掉落。

心里刀割般钝痛。

侯爷这是看不上我了吗?

出征前可是连着要了她好几晚。

在兴头上时还会说荤话夸她身段娇软会取悦男人,早已允诺主母进门后会纳她为妾。

就连红香的名字都是他改的啊。

为何今日忽然如此无情看我?眼神里写满鄙夷。

难道是因为见了美貌的穆氏,就舍弃我了?

是主母不许他纳妾吗?

红香心绪复杂想着,一时对主母生出不少怨恨。

陆长延对红香的情绪不屑一顾,大步越过她,径直进了母亲的寝房。

轻声唤道:

“娘。”

连唤了三声,陆母江氏这才从沉睡中缓缓醒来,不过很是精神奕奕。

看到陆长延一身铠甲威风凛凛,只觉得威武无双。

有儿如此,心中甚慰。

陆母脸上带着慈爱笑意。

“我儿下值了?”

陆长延温声道:“嗯,我今日去五大营巡查,没什么异常就早回了。”

如今皇帝命他掌管京畿五大军营,委予重任。

皇帝喜欢培植他这样毫无根基的寒门武将,好拿捏。

陆长延不是不知,所以顺势而为。

今日昭云郡主已派人给他送口信,要求他早点趁着现在皇帝看重去求圣旨娶亲。

陆长延自然巴不得与国公府结亲,以后多一重富贵保障。

不过他和穆清宁的婚事是皇帝安排的赐婚,现在去皇上面前求娶昭云郡主,说不定又欠皇帝一个人情,说不定惹他提防。

所以,才想着直接让穆清宁自愿当妾后再向许国公求娶许盈盈。

陆长延扶母亲坐起,关心问,“娘,您今日可安好。”

“我今日无恙。”陆母想到什么,问他,“你和穆氏谈得怎么样了?”

穆家被皇帝清算的事,出征北戎前陆长延与母亲计谋过,这才有陆母要穆清宁如期嫁过来冲喜侍疾的要求。

“回母亲,穆氏说不愿意当妾,她要与我和离。”陆长延道,“我已应允她了,正准备写和离书给她,所以特来向母亲禀明此事。”

陆母闻言,不悦皱眉,“这女子怎么这么多主见。”

“我们留她做妾可是为她好啊。”

陆长延呵笑一声,嘲讽道:“她一个女子有主见只会害了自己,离了我陆家,她以后有得苦头吃,是她自己要和离,可不是我辜负她。”

陆母却道:“绝不可放她出府,我的顽疾是她医治才有疗效,也不知以后会不会复发,哪怕彻底好了,年老了也需医者长期贴身照顾,她的医术比府医精湛,宫里的太医也不是随时能请来的,府里上下,一大家子总有伤寒感冒时,缺不了她这样的人。”

“再说,若是和离了,她还会带走嫁妆,你这次获得军功,皇上只封了你侯爵,却没有黄金赏赐,缺少钱财,你也拿不出聘礼迎娶昭云郡主。”

陆家本就家底薄,五年前,陆长延将凭军功赏赐的财物积攒多年,才倾尽家产在京都购置了府宅,安置好母亲兄弟姐妹。

陆长延的每一步都是自己拼杀出来的,但也功利心日重。

谁能助他,他便攀附谁。

“娘要我去哄她?我可放不下这个脸面。”陆长延不屑道:“穆家,三日后就要树倒猢狲散了。”

陆母沉吟片刻,提议道:“既然她不愿意做妾,不如让她改嫁,嫁给长盛为妻,这样穆氏以后还是我的儿媳,给我治病,侍奉左右也理所当然。”

“你出征时,是长盛替你迎娶的,如今让他们成夫妻也成。”

她早年当了寡妇,自己艰难养育两儿一女,很有主见和决断。

陆家利益面前,她可不管穆清宁愿不愿意。

陆长延闻言有些震惊,“娘,让长盛娶长嫂为妻,这于伦理不合吧?”

他虽然读书不多,这计违背伦理还是知道的。

陆母不以为然,“你先休了穆氏再让长盛娶她,不办婚宴就行,何况,因为你出征在外,穆氏还没上族谱,这样更改,影响不大。”

“皇上应该也不希望以后宴请朝臣家眷时看到穆氏出席。”

陆母这样一分析,陆长延有些松动。

“她若是不从呢?”陆长延虽然只和穆清宁隔着帘子聊了几句,但也觉得她是个恪守礼法的女子,否则当时就会使手段求他别娶昭云郡主。

“她是个倔脾气,不撞南墙不回头,等她撞墙痛了,自然任凭我们拿捏。”陆母自负道,“若是我们休了她,她以后还能嫁谁,一辈子守寡的日子可不如嫁给长盛好。”

”去传长盛过来,我们今日就把这事定下。”

“是。”陆长延应声后,走出寝室,对外面的红香下令:“去请二公子速速前来,不得有误。”

红香见侯爷又看了自己一眼,这次眼神没那么冷了,以为和老夫人说了要纳妾之事,欢喜应着飞快去别苑请二公子过来。

陆长盛正在自己的院子里握着一卷书认真诵读。

自从长嫂穆氏嫁进府后,就劝他勤学。

还出钱给他请了有举人身份的孟夫子来给他授讲四书五经,督促走他科举之路,说太平盛世,武官远不如文官受朝廷器重。

就连妹妹也因嫂嫂托人情,才能到张国公府办的贵女族学学堂读书,习礼仪。

长嫂知书达理,美貌端庄,年纪与自己相当,陆长盛头一回见她便怦然心动,可她已是长嫂,陆长盛心里装着对她的爱慕,明面上必须恪守礼数尊敬她。

为博长嫂欢喜,高看他一眼,陆长盛如今每日都奋发勤学,只是资质太差,进步不大。

红香在外面通知陆长盛的小厮说老夫人有事请二公子去商议,小厮便快步去通知陆长盛。

“二公子,老夫人请你过去一趟,侯爷也回来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急事,陆长盛闻言连忙放下手中书卷,整了整长袍便疾步去寿堂。

陆母见了他,便把事情经过说了。

“穆家要倒台的事,如今只等皇上宣布,若不是留她有用,我也不会委屈你娶她为妻。”

陆长盛闻言惊愕,没想到长嫂家要家破人亡了!心里为她的遭遇疼惜。

片刻之后又喜不自胜,只觉得天上掉馅饼,或许是月老知他相思苦,特意为他牵了这条红线。

陆长盛马上应下:“娘,我愿意娶穆氏,为母兄分忧。”

长嫂那样端正自持的性子,若不是遇难,肯定不会委身嫁他。

若是能娶穆氏为妻,以后一定好好疼爱她。

“大哥,你今日休了穆氏,我愿意立马娶她,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她留在府里孝顺娘。”

陆长盛又不放心和大哥确认,怕夜长梦多。

“大哥,我若娶了她,你不会反悔吧?”

陆长延嗤笑瞥了他一眼,真是没出息的毛头小子。

看来,以后陆家只能靠自己撑起来了。

罢了,娶了昭云郡主,陆家只会越发荣盛。

若是长盛读书不行,就花钱走关系给他买个一官半职。

“为兄自然不会反悔。”

陆长延语气里满是轻蔑和不屑。

他要娶的正妻是昭云郡主,身份高贵,于前途有利。

陆母见陆长盛猴急样,直接唾骂一声,“瞧你个没出息的,莫不是贪图上穆氏的美色了?”

陆长盛自然不敢承认,马上收敛喜色,忙否认道:“娘,没有的事,我只是想为兄长分忧。”

陆长延满意颔首,警醒道:“娶妻后也要勤学,男儿应以前途为重,切不可困于儿女私情。”

他心里想,长盛应该是没近过女色,所以才会对穆氏动心,半大小子,见到野猪也觉得美如仙子吧。

穆氏能有多美,见他都戴面纱,肯定是容貌不佳,脾气还那么暴躁,丝毫没有贵女的风范。

敢打自己夫君的女人,更是德行有亏。

陆母自然不知陆长延还没见过穆清宁的容貌,以为他意志坚定,不为美色所动,甚是宽慰。

三人做下决策,陆母便命人去请穆清宁过来。

陆长延觉得当面把穆氏让给二弟为妻有些不堪,为避人口舌道他行事荒唐,自己还是置身事外为好。

“娘,这事就由您做主吧,我不便参与。”

想到长子是侯爷的尊贵身份,这等后宅肮脏事自是不方便让他沾手。

陆母点头,“你自顾去忙吧,这件小事为娘会安排好,你无需烦忧。”

她想着穆氏向来尊老爱幼,是温顺的性子,既然已经嫁入陆家,自然生死都是由陆家人掌控。

何况,自己这个婆母让她换个丈夫又不是让她去死。

要不是她的医术了得,等她家败落了,连长盛也是配不上的。

陆长延如释重负走后,陆长盛悬着的心才放下。

兄长估计还不知道长嫂的好,否则一定会后悔让妻给他。

不管了,娶到手就是他的。

以后好好守着,绝不让别人觊觎。

穆清宁听说老夫人有请,心想婆母应该也知道她和陆长延要和离了,也不指望她能为自己伸张正义。

立马把整理出来的补贴陆府开支清单带上,带两个丫鬟来寿康堂。

“老夫人,少夫人来了。”红香在外头高声通报道。

陆长盛闻言心脏疯狂跳动,此刻既激动又紧张,马上再次整理仪表站直。

摆出玉树临风的倜傥气度。

陆母则装出一副和善脸色。

“让她自己进来吧。”

随着帘子掀动,一阵清幽的兰花香飘入,姿容绝美的素装女子步入室内。

穆清宁看到小叔子也在此,有些惊讶。

陆长盛朝她微微一笑,这次没喊她大嫂。

以后也不用喊她大嫂了。

穆清宁不知内情,以为自己即将和陆长延要和离,陆长盛不喊她大嫂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他的眼神为何如此热切?莫名让她反感。

穆清宁冷冷收回视线,对陆母微微一福礼,道:“老夫人唤我来是谈我与陆长延和离之事吧?”

既然要和离了,她也不想喊老太太母亲。

同时也存了试探的心思。

看婆母怎么看待陆长延要她当下堂妻,另娶昭云郡主的荒唐行径。

这婆母的旧疾可是她亲手医治好的。

陆母轻轻一叹,以极其惋惜的语气道:“清宁,刚才长延与我说你要与他和离,唉,我对你这个儿媳是极满意的,可惜,长延心中另有所爱,我也不敢让你们强行做夫妻,否则以后无情无爱成怨偶,苦的还是你。”

穆清宁心中冷笑,明明是陆长延要停妻另娶,忘恩负义的行径,却被婆母轻描淡写。

看来,这对母子竟然全都毫无愧意。

可见,陆家家风极其不正。

之前,还以为小叔子小姑子言行无矩是因为家穷,没接受过好的教育,现在才知是婆母没教养。

古人云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到了这境地,穆清宁也不指望婆母能为自己主持公道了。

靠山山倒,靠人人倒。

向外求不如向内求。

“清宁自请和离,请老夫人速做决断。 ”穆清宁说着把手中的账单拿出来。

“这是我进陆府三年用嫁妆补贴的开支,还请你们今日折算出银两还给我。”

陆母闻言,心中咯噔了一下。

原本以为她和离只提带走自己的嫁妆,没想到连之前补贴的开支也要索回。

穆氏之前补贴的开支估计有几万两银子。

若是都需要偿还她,岂不是要掏空陆府。

那以后怎么有聘礼娶昭云郡主?

万万不能答应穆氏这项要求。

还好,她已经决定让长盛娶她,这样,人和财产都能留下,为己所用。

“宁儿,我唤你来,是想为你主持公道。”陆母顿了顿,继续装着慈母的和善,“我让长盛娶你可好,他现在是读书人,将来考取功名,也有封官进爵的时日,届时也能为你请封诰命。”

陆长盛也当即表态,“清宁,你尚未与我大哥拜堂,当年也是我去迎娶的,若是你嫁与我,我一定敬你爱你,绝不纳妾。”

穆清宁真没想到陆家母子居然想出这样违背伦理,不知廉耻的主意。

果然下嫁是错的。

更是错在皇帝赐婚,否则,她不会嫁到陆家来。

她怨陆家,也怨皇帝。

穆清宁冷声道:“老夫人,你这主意是哪个卑鄙无耻,不知礼义廉耻之人想出的,你们陆家不要脸面,我穆家还要脸。”

陆母被骂,脸色瞬时瞬阴沉下来,“穆氏,我们这是为你着想,你不要不识抬举。”

“若是……”

她本想说穆家马上要倒台了,话到嘴边,最后还是咽下去。

不急,到时候看穆氏惊慌失措,痛哭流涕求陆家收留的场面更畅快。

“我不需要你们陆家抬举,也不屑成为你们陆家媳。”穆清宁完全不给她面子。

“叫陆长延过来,他不是同意与我和离吗,和离书写好了没有?”

陆母看她这么倔强,语气尖锐,知道此刻说服不了她改嫁给陆长盛,改口道:“你且回去等着,五日后长延定给你和离书。”

三日后,穆家军在北疆全军覆灭的战败消息传来,皇上定会降罪下圣查抄陆家,到时候穆氏只能求她收留,任凭她拿捏。

没有陆家庇护,她会被流放或者送到教坊司,过生不如死的日子。

五日后,穆氏必定跪在地上求她收留,到时候必定好好羞辱她一番。

“好,我暂且等五日,这份账单你们也收着,五日后记得补回银子给我。”穆清宁特意提醒,“我那里还有备份,你们也休想毁了这份清单赖账。”

说罢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甩袖转身离去。

陆家提出如此无礼要求,看起来欺人太甚,仔细一想,或有蹊跷。

她乃忠勇侯唯一嫡女,身份不低,陆长延如今不过是封侯了,两家勉强门当户对。

他们母子就敢如此轻贱,恐怕不止是陆长延心属昭云郡主那么简单。

肯定另有隐情,否则,他们不怕忠勇侯回来后扒他的皮吗?

何况这桩婚事还是皇上赐婚的,陆长延都敢违逆圣旨,是谁给他壮胆?

不怕御史告他?

仔细思虑过后,穆清宁秀眉毛紧蹙,忧心忡忡。

若是有内情,必定是因为穆家要倒了!

念至此,她脚步极快,立即吩咐两个丫鬟去收拾行装,她要回娘家一趟。

陆长盛见穆清宁愤然离去,有些担忧,“娘,看来穆氏不愿意嫁我。”

“不急,五日后她就会同意,求着嫁你。”陆母笃定道。

她还有阴谋备着,若是届时穆氏执意不从,还能霸王硬上弓,叫生米煮熟饭。

她一个弱女子,在这后院中难道还能翻了天去。

陆母想到能拿捏京都贵女,心中很是得意。

昭云郡主还主动求嫁当她儿媳呢。

那个女子虽然身份高贵,却是个恋爱脑,会带很多嫁妆过来。

以后陆家只会更加荣耀。

她去参加京都妇人的宴会都会被安排坐高座,以后,谁还敢嘲笑陆家是泥腿子出身。

有了母亲的保证,陆长盛这才放心,想到五日后可以娶穆氏,立即欢喜回自己院子着手布置婚房。

陆母又命婢女去把管家叫来,吩咐诸多事项,主要是盯住穆清宁的举动,看护她的嫁妆。

穆清宁只身带流萤出府,让碧珠守清风院。

不过,她才走出垂花门就被管家拦住了。

“少夫人,你们这是要去哪里?”陆长富问得很是不客气。

“回忠勇侯府娘家。”穆清宁冷眼看他,“怎么,陆管家,这需要你准许?”

陆长富转即一脸肃色,“没有老夫人的准许,你们谁都不能外出。”

穆清宁挑眉,“我和你们侯爷五日后要和离了,怎么,老夫人还想管我?”

“只要侯爷一日没给你和离书,你就是陆府的儿媳,一言一行都要遵循陆家家规。”陆长富早已得知侯爷要休她,但刚才也接到老夫人的指示,穆家兵败的消息没传来前,不许放穆氏出门。

“你们欺人太甚!“流萤怒骂。

“大胆,一个小婢女也敢对我无礼。“陆长富已是一脸凶相。

冷不防被穆清宁猛地抬脚一踹,陆长富的身子往后倒飞好几米远。

撞到影壁上,砰一声巨响才跌落,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顿时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疼痛得说不出话来,要是力度再大些,恐怕性命不保了。

他抬头不可思议看向穆清宁,根本没想到平日温柔端庄的少夫人居然有这么高深的内功。

看来将门虎女不是传言,人不可貌相。

不过她是忠勇侯府嫡女又如何,姿容绝色也入不了侯爷的眼,马上要被休弃下堂了。

陆长富捂着胸口缓缓爬起,朝穆清宁恶狠狠道:

“穆氏,你竟然敢打我?!我可是陆侯的老管家!”

“打你又如何,在我还没有和陆长延和离前,我就是你的主子,侯府的当家主母,教训你这条狗还是有资格的!“ 穆清宁眼里闪过一抹戾气。

此时,杀了他的心都有!

连管家都变得面目全非,敢欺主犯上,更加确定是穆家生了极大的变故。

“我今日要回娘家,谁再敢拦我,就是找死!“穆清宁一脸寒意,声线极冷。

陆长富被她的功夫震慑,自知不是对手,转身就往大门跑出,大声朝护卫家丁喊道:“你们快拦住少夫人,不准她出门!“

很快,前院大门被护卫关上了。

而且,十几个护卫从腰间拔出刀来威慑。

“少夫人,你回去吧,否则别怪我们不留情面!”

这些看门的护卫是陆长延亲自挑选的,身手不凡,也对陆家忠心耿耿。

她这样的美人,男人看了都会不自禁心生怜惜,护卫不舍得伤她一分一毫,只是出声吓唬她,并无伤人动作。

他们本以为穆清宁会知难而退,却见她毫无惧意走来。

穆清宁眼色森冷扫看他们,高声喝令:“让开!”

护卫自然不让:“少夫人,请回吧。”

这些护卫还来不及反应,穆清宁已经腾空跃起,空手劈来,眨眼间便夺了一护卫手中的长刀。

接着手持这把长刀杀出去,一阵刀光闪烁,兵器交锋声中,十几个护卫惨叫着被卸了兵器,每个人手脚都有不同程度的刀伤。

每个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美貌的少夫人。

刚才,他们严重低估了主母的身手。

这是一人可敌数十的功夫,这刀法一流,若不是收着功力,刚才他们都已成为她的刀下鬼。

穆清宁双手提数把大刀,如女罗刹般冰冷下令,“开中门,备马车,否则杀无赦!“

这道声音的威严让人不禁背脊发寒。

几个护卫闻言面面相觑后,不敢违逆,马上配合,有的去开大门,有的去备马车。

毕竟,她现在确实还是侯府夫人的身份,即便杀了他们,官府也未必处理。

他们可不想当炮灰,何况,穆家确实值得敬仰。

陆长富见护卫不敢再抵挡,急忙去禀报陆长延。

穆氏这功夫,恐怕侯爷也才制服。

陆长延收到消息时,正在书房看军报。

“侯爷,我们奉老夫人之命拦少夫人出府,没想到拦不住,她的功夫胜过护卫许多,而且一身杀气,似乎要杀人泻火。”

“她不但把老奴踢伤了,还把十几个护卫的刀给缴了。”

陆长延闻言有些惊讶,放下军报折好,“你亲眼见她使了功夫?”

“是的,您看,我这身上的血都是被她踢伤吐出的。”陆长富捂着还疼痛的胸口诉苦。

“少夫人的内功十分了得,侯爷,您要不要亲自去把她拦下来?”

陆长延淡淡看了眼陆长富衣襟上的血渍,心中微动, “她毕竟是忠勇侯之女,有些功夫傍身也正常,罢了,随她去吧。“

“你去找府医医治,等她回来,本侯自会教训她为你讨回公道。”

“是,多谢侯爷关怀。”陆长富道谢退下。

既然已经走远了,也没必要派人去拦她回来。

陆长延以为穆清宁只是回娘家告状,告她被夫家欺负。

一个女人,就算有功夫,也搅不出什么名堂来。

他心里轻视想,穆家马上倒台,他就是休了穆清宁,穆家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何况,赐婚还是皇帝设的局,以后也要重用自己。

哪怕真有御史上朝弹劾他这个新贵,皇帝也顶多装模做样斥责几句,等穆家倒台后,所有人都会闭嘴。

谁不知趋利避害,明哲保身。

陆长延继续把手中的军报展开,匈奴王已派人来和谈,皇帝的和亲计划照常进行。

所以,穆家,确实被皇帝当炮灰了。

倒是陆母听到管家的禀报后对穆清宁更加不满。

“好大的胆子,这穆氏果真是个倔脾气的,那就让她出去容易,回来难!”

“回府的时候让她来寿康堂跪三天三夜,不许给她饭菜吃。“

又吩咐道:“把她的嫁妆看好,不许让她的下人带走。“

要不是觉得她的医术有用,今日便让长延休了她,扣下嫁妆!

陆长富应声说:“老夫人不用担心,她只身一人出去的,什么也没带。”

陆母这才满意点头,“好,那就等她来求我好了。”

想到三日后可以磋磨这个忠勇侯府嫡女,心里这才舒畅了些。

往日她一直装和善婆婆挺累的,以后不用再装了。

穆清宁快马加鞭疾驰回穆府,路过街市引得不少路人避让侧目。

本有怨言的人一看驾马车的人居然是个美貌少女,都不由得看痴了。

“这是谁家贵女?”

“能驾驭马车的,应该是武将之女吧?”

“马车上写着陆字,难道是刚封了侯位的陆家?”

“那这位女子就是陆侯爷的妹妹吗?真是英姿飒爽。”

“可不是,陆侯可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他的妹妹自然不同于普通女子。”

“这等容貌可是能入宫当嫔妃的。”

“……”

穆清宁心中记挂父兄的安危,哪有心思听旁人的议论,一路疾驰。

远处茶楼上,有人听到街市上的躁动声,不由低头一望,便见到一个素装女子扬鞭策马而过,待看清她的容貌时,不由得一愣。

这女子有些眼熟。

原来是她。

萧景睿心中微微一动。

五年未见,清宁出落得越发清丽脱俗。

去年得知她被下旨赐婚时,身为燕王的萧景睿正领皇命去西疆平乱,赶回来时,她已嫁入陆府。

那陆长延爱慕清宁的名声在外,又是穆家提携的亲信。

听闻婆母待她极好,叔姑敬重。

如此,萧景睿只能暗自祝穆清宁婚姻和顺。

但每每想起与这姑娘有缘无份,心中便会涌出一股酸涩。

可惜当年相遇时,她还小,自然不便与穆家定婚事。

一别数年,再见已是他人妇。

萧景睿见穆清宁的马车往南而去,猜测应该是回穆家。

侯门主母亲自驾驭马车,如此匆忙回忠勇侯府,而且没有带府丁和护卫,很是异常。

清宁这是遇到什么急事了?

还是忠勇侯府突然出了变故?

“去查一下陆家和穆家最近的情况。”

“是。”身旁两个护卫立刻领命而去。

萧景睿缓缓转动茶盏,闻着茶叶悠悠清香,回忆起当年在牧云山与穆清宁相处的那段时光。

那时,他这个王爷隐瞒身份去牧云山药王谷医治顽疾,在那里认识了在牧云山学艺的穆清宁,那时她才十二岁,小丫头性子俏皮可爱,一双灵动美眸叫他印象深刻。

那时他病重,穆清宁随牧师父一起给他诊脉,代为熬药。

还亲自给他针灸过。

多年过去,她的医术应该进步不少了吧?

药王的嫡传弟子,医术胜过御医,有价难求。

喝完杯中茶水,萧景睿便起身回府等护卫回来禀报消息。

穆清宁驾车回忠勇侯府,门口护卫看到她惊愕一瞬,快步上前迎接。

“小姐,你怎么突然回府了?”

“最近侯爷有没有家书寄回?”穆清宁跳下马车,把缰绳交给护卫。

“侯爷的家书已经中断了两个月,估计是侯爷的大军深入敌军腹地,所以没法再寄家书。”护卫答道。

穆清宁边走边听着,秀眉紧蹙。

隐隐觉得不太正常。

往日,从没有出现两个月不来家书的情况。

看来,得想办法从兵部那里打听消息。

穆清宁行到前院,听到兵器交接声,便知是两个幼弟正在习武比试。

二人见到姐姐归来,立刻停手,放下兵器,欢喜上前行礼迎接:“姐姐回来了!”

他们两个,大的是穆凌云,年方十岁,小的是穆凌志,年八岁。

侯门武将之后,自幼便要勤学武艺,将来继承父业为朝廷守疆扩土。

穆家一门忠烈,对镛国忠心耿耿。

这两个幼弟早已开始文武双修。

穆清宁敛下肃容,温柔地摸摸了两个弟弟的后脑勺,“娘亲在吗,我有事与她商议。”

“在呢,娘亲和大嫂在绣房刺绣,亲手给父兄制衣裳。”两兄弟欢喜说着就亲昵地牵着姐姐的手去找母亲,“姐姐,我们带你去见母亲。”

穆清宁的母亲裴氏裴如云也是出身武将世家,只是她少年时,父亲战死沙场,后来她和妹妹寄居在舅父家,长大后,在一次诗会中与穆靖相识,后来穆家上门提亲,她如愿嫁给了穆靖,而妹妹裴如蕙则入宫当了先皇的嫔妃。

后来裴如蕙生了五皇子,被抬为端妃,只是五皇子八岁时便夭折了。

如今的皇帝是当年杨妃生的六皇子萧景策。

他是通过夺嫡登上皇位的,因为当年登基时有假造圣旨的嫌疑,导致朝堂旧臣沸议,不能服众,萧景策使用了雷霆手段,登基那日就将反对自己的文武官员杀了十几个,流放的不计其数。

吓得怕死的官员自请告老还乡。

穆家是孤臣,穆家军那时驻守边疆,没有被牵连进此案。

若是当年穆靖也在朝堂,说不定也是下场难料。

后来,穆靖还被升为骠骑将军。

甚至在外人看来,穆靖很是被新皇倚重,穆家圣眷正浓。

思绪翻涌间,穆清宁忽然想到皇帝的赐婚有些怪异。

如果皇帝真看重穆家,就不应该让她下嫁给陆长延。

家世不匹配不说,难道不怕穆家兵权更重?

穆清宁越想越沉重,脚步加快。

“娘,姐姐回来了! ”两个弟弟欢喜高声通报着。

母亲裴如云和大嫂乔玉莲正在做女工闲谈说笑,闻言立即放下手上的绣品,欢喜起身。

几个丫鬟忙恭敬行礼,“小姐。”

“宁儿回来了。”裴如云看到穆清宁忽然回娘家,大感意外,也很是惊喜。

大嫂一脸温和笑意相迎,“妹妹回来了,快坐。”

穆清宁见到母亲,心中顿时涌出一股酸楚,她在陆家受了那样的屈辱,见了亲人自然难掩饰伤怀。

但想到眼下更重要的是打听父兄的情况,暂且隐下。

“娘。”她的声音还是带了一丝哽咽,鼻头酸痛。

“你们下去吧。”裴如云立即挥手屏退丫鬟。

等丫鬟们退下后,裴如云才问:“宁儿匆忙回府,可是在夫家受了委屈?”

“娘,大嫂,你们最近都没收到父兄的家书吗?”

“没有,怎么了?”裴如云有些不安问。

乔玉莲也道:“你大哥也没给我寄信。”

“以往每个月都有两封家书的吧?”穆清宁直接问,“你们有没有觉得异常?”

“或许是北疆战事胶着。”裴如云分析道。

不过,她很快意识到女儿突然回来,必定遇到急事,“宁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了?”

穆清宁压下心头的酸痛,以平静的语气道: “今日陆长延和我说他心悦之人是昭云郡主,他要娶她为正妻,让我为妾,我不同意,已经提出和离,我想此事或有蹊跷,所以回来与母亲商议。”

话音落下,家人满脸震惊。

“陆长延他怎敢如此欺辱我儿!”裴如云听闻顿时怒不可遏,立马揽过穆清宁,轻拍她肩头安抚。

“儿啊,你受苦了,若不是圣上赐婚,我们当初绝对不会将你嫁给陆家。”

“没想到如今让你受了这样的羞辱,往日,我们穆家对陆长延可是有提携之恩,没想到他得了荣华富贵,就翻脸不认人,如此品性卑劣之人非我良胥,你父兄看错人了啊。”

她说着已经眼泪簌簌直落,满心悔意。

女子嫁错人,误终身啊!

“那陆长延欺人太甚,目无王法,我明日就以诰命身份进宫,到皇上面前给你求和离圣旨,请皇上责罚他。”

她是二品诰命夫人,有权进宫面圣。

大嫂乔玉莲也愤慨不已,“小妹,你放心,我今日回娘家,告知爹爹,明日早朝弹劾陆长延违逆圣旨。”

乔父是三品御史大夫。

两个弟弟更是握紧双拳,恨不能现在就打到陆府给姐姐撑腰,“姐姐,你不要回陆家了,明日我们去陆家帮你讨回公道。”

父兄不在,即使他们年幼,也是穆家儿男,理所当然要为阿姐出头。

穆清宁被家人的维护感动得再次鼻头发酸,几欲落泪。

但此时,最要紧的是打听父兄的近况。

“娘,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陆长延虽然已封了爵位,但我们家也是侯府,但按常理来说,陆长延必不敢如此轻贱我,如今陡然如此无礼待我,实在匪夷所思。”

“而且我那素来和善的婆母得知陆长延要停妻另娶,不但不训儿子,还道若我不愿意当陆长延的妾,就让我嫁给小叔子,这家人骤然间变得如此荒唐,让我心中有所猜测。”

“陆长延敢如此不敬皇上的赐婚,婆母小叔也作贱我,必定是不怕我们穆家上门算账了,我仔细一想,必定事出有因。”

“恐怕我们穆家要败落了,所以他们才敢落井下石。”

穆清宁此言一出,母嫂二人都倏然面色大变。

两个幼弟也担忧起来。

裴如云细思极恐。

她的女儿拥有倾城容貌,而且身负绝世医术,还亲自照顾医治婆母三年,无论如何不至于沦落到下堂妻的境地。

陆家这样欺辱穆家,定是事出有因。

“那是你父兄吃了败仗?”裴如云不安猜测。

“或许比打败仗还严重,朝廷那边应该有定期收到军报,最好找人打听一下内情,我们要做最坏的绸缪。”穆清宁冷静说出对策。

众人闻言,霎时落泪,若是穆家军战败,恐怕凶多吉少。

乔玉莲马上道:“母亲,我现在就回娘家让父亲去兵部尚侍郎家打听消息。”

她父亲乔定州与兵部侍郎还是同乡,素来交情颇深。

“好,玉莲你快去快快回。”

裴氏马上安排丫鬟和护卫护送儿媳回娘家。

“娘,姐姐,我们能做什么?“穆凌志和穆凌云恨不能亲自去战场看一看。

因担忧父兄安危,两人眼里已含了泪水。

“你们还小,能做什么,我们快去求老祖宗保佑。“裴氏首先想到的是领孩子们去祠堂拜穆家列祖列祖。

穆清宁心想,求人不如求己,何况是早已过世了的老祖宗,能保护什么呢。

不过,一个深宅妇人,自然最信神灵庇佑,此时不好反对。

随母亲拜祭完祖宗牌位,穆清宁才对母亲道:“娘,陆家若是因为父兄吃了败仗欺辱我,恐怕已料定我们去告御状皇上也不会给我们主持公道。“

此言一出,裴氏越发觉得身寒心颤。

想到新皇继位后雷厉风行清除旧臣的诸多无情无义手段,她不由得往深处想。

“所以,穆家有可能被抄家流放?“

穆清宁点头,“我们要及早给家里人安排几条退路。“

“哪怕被抄家流放,也要有财物傍身,贵重的财物我们先收起来。“

裴氏想到一家老小,若是被抄家流放到蛮荒之地自然需要钱财傍身。

“财物能藏哪里?“

镛国律法规定若是抄家,由刑部和大理寺负责,届时肯定掘地三尺。

“母亲要是信我,家里的贵重财物都收进库房,我有办法存在一处绝对安全的地方。”

“好。“裴氏自然信任女儿。

她马上命人把各人房中的大部分贵重物品都放入库房存放。

连自己寝室只留一套头面。

她在库房里还把三十几个装金银珠宝的箱子全都打开,“宁儿,家里值钱的财物都在这里了。“

目测过去,有五六万两黄金,白银十几万两。

这些都是穆家父子在战场凭军功挣的赏赐。

若不是她出嫁时添了不少嫁妆,这里会有更多。

穆清宁当着母亲和两个弟弟的面,按了按手腕处隐约可见的一朵浅色莲花图纹。

手上忽然金光一闪,出现了一个小巧的布袋。

“娘,这是我从牧云山下山时,一个有缘人送我的乾坤袋,可装不少东西。“

这是与她心念一体的宝物,只有她本人可使用。

她下山时无意中救了一个垂暮的老妇人,老妇人被毒蛇咬伤,被她医治好后便送了这样的礼物当酬谢,说这个宝物叫空间。

老妇人说她是无意中穿越到这个世界,回去后这空间里的东西她用不着了。

救命之恩,理当重谢。

里面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大部分穆清宁以前从没见过。

不过老妇人把里面许多东西的使用方法都仔细介绍给她,比如比弓箭还厉害的远程火器,还可以切开人体治病的机器,以及奇奇怪怪的药片。

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更不能用火器伤及无辜。

穆清宁自然郑重保证。

今日,穆清宁目前还是第一次使用这个空间,准备用来存储东西。

她再次按了按手腕处的莲花图纹,轻轻念了声收银子,库房里的银子全都不见了。

接着,她又道:“收金子。”

于是库房里的金子也不见了。

裴氏和两个人儿子看得目瞪口呆。

姐姐不是去牧云山学医术吗,怎么还学会了法术。

穆清宁又道:“收绸布。”

瞬间,库房里的数百匹绸布也不见了。

两个弟弟狂喜,“姐姐,这乾坤袋好神奇啊。“

裴氏也是头一回见这样的宝物,担心问:“这收进去了,还拿得出来吗?“

“能。“穆清宁,抖了抖小布袋,”拿十两银子。”

话音落下,便有十两银子啪地从布袋掉落。

是真正的银子。

穆清宁又道:“拿一百两黄金。”

瞬即,小布袋倒出了十个十两的黄金。

裴氏这才放心。

“娘,这些黄金白银就作为这几天的开支,陆家五日后会给我和离书,等打听到父兄安然无恙,我再把钱财都取出来,如何?”

裴氏放心点头,“好,你看还有什么要安排的吗?”

她觉得女儿冷静有主见,让她做主再好不过。

“最坏的准备就是被抄家流放,流放路上要是遇到荒野之地,有银子也未必管用,还要备足够的食物。”

穆清宁此话正中裴氏心怀,“那快把几个庄子的粮食都收进去。”

“可惜,我们在京市购置的铺子,估计也会被收走。”

穆清宁提议道: “不如转让给可靠之人托管。”

裴氏问, “可以转给谁呢?”

穆清宁想了想, “转赠给裴太妃吧,以后要拿回来容易,绝对便宜不了皇帝。”

母亲是裴太妃唯一的亲人。

裴太妃的地位,皇帝也不会轻易动她。

镛国以效治天下,当今太后不是皇帝的亲娘,皇帝仍然要扮演孝子。

自然不可能去动太妃手里的财产。

裴氏赞同点头。

她连夜把家里的地契,房契都收好,准备明早进宫交给裴太妃。

穆清宁自然没打算回陆家,她要在外打听父兄在北疆的军情消息,明日还要去穆家名下的庄子收粮食。

夜里,穆清宁和母亲同屋而睡,裴氏想到自己这么美貌的女儿还被陆长延羞辱,心里激愤。

“宁儿,若是你父兄战死沙场,你也要与陆长延和离,这样的人不堪为夫。”

“穆家女绝不能为人妾室求苟且偷生。”

“娘,你放心,我一定会和陆长延和离,绝不会求他庇护,也无需他庇护。”

穆清宁话音刚落,忽然窗外有支短剑一闪而过,铮一声,稳稳钉在窗棂处。

短剑下有张密信。

“谁?!”

穆清宁立即翻身下榻,但只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掠出院墙,已来不及追。

好利落的身手,能逃得过穆府护卫的眼力,轻功不凡。

不过没伤人,应该是友军来。

裴氏惊慌问:“宁儿,是杀手吗?”

“应该不是,是送情报的。”穆清宁说着已经拔下短箭,展开信纸,挑灯看起来。

“信上写什么?”裴氏不安问。

穆清宁看完蹙眉,“如我猜想的一般,穆家军在北境对战匈奴失利,请及时未雨绸缪,带家人出京避险,送信的人只写了这几句。”

落款是故人。

不过,她猜不出这位故人是谁。

字迹是男子的手笔,不像是她的师父,其他外男也没有接触过。

更不可能是陆长延吧。

“那你父兄必定凶多吉少了。”裴氏的眼泪已落下。

虽然认识穆靖的那天就知道将军百战总有战败时,马革裹尸还日。

她担心了几十年,终于到了这一日,还是撑不住,心中悲痛欲绝,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见母亲忽地身子一晃,往后倒去,穆清宁眼疾手快扶住她,抱她上榻,取出针灸包,抽出两根银针,在母亲的人中穴和合谷穴上施针。

虽然她自己也眼眶发红,任然强忍着泪水。

现下危急关头,自己必须撑起穆家,年迈的母亲,两个幼弟都需要主心骨,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过了会儿,裴氏才缓缓醒来,未语泪先流,“宁儿,我不想活了,我想给你爹殉葬,夫妻不能共白头,留我一个做什么,让我随你爹去吧!”

穆清宁知道现下需要给母亲泼一盆冷水,开解道,“娘,密信上只是说穆家军战事失利,爹爹和兄长未必已丧命,你莫要冲动殉情。”

“若是穆家军正常战败,兵部尚书会在朝堂宣布,就是陆长延应该也会提前知道,前往支援,毕竟他是一起出征北疆的,为何他先凯旋,而我父兄战败。”

“哪怕穆家军对战匈奴失利,也能及时送出军情求援助,而至今京都无人知晓穆家军败了,朝廷也没有派援军。”

“若是爹爹和大哥真的战死北疆,恐怕也是被人陷害死的,仇人未死,我们怎么可以先死?”

经穆清宁这么一分析,裴氏的哀伤也敛住大半。

“那我们派人去北疆打听真实情况,去找你父兄。”

裴氏想了想,又否决道,“还是我亲自去找,别人我不放心。”

“娘,北疆路途遥远,我带你们去找爹爹和大哥。”

若是皇帝设计陷害穆家军,皇帝下旨抄家问罪可能就这几日了。

穆清宁决定马上行动,先一步带家人离京避险。

而且,若是父兄还没死,她得赶去救援,空间里的那些新式火器或许能扭转战局。

哪怕父兄战死,也要去寻他们的尸骸安葬。

“好,那我们马上启程。”

裴氏有了信念,立马能撑坐起来,下床打包行装。

她的衣橱里衣物繁多,只捡了几件素色的款式,准备轻车从简出行。

穆清宁想到自己有那个空间袋子,默念了一声收,把母亲寝室内的衣物都收进去,倒是让裴氏又惊讶了片刻。

可惜这空间只能收物不能收人,不然穆清宁还想把家人收进去,自己女扮男装出城门更便利,省得母亲和幼弟舟车劳顿。

想到可能面临的抄家后果,她又到父兄的书房把里面的兵书和与他人往来的信件全部收入空间。

若无确凿罪证,皇帝就不能下重罪。

裴氏想到大儿媳,“宁儿,我们要不要等你大嫂回来再一起走?她打听了消息,就会回来,嫁入我们穆家,她就是穆家人,我们不能落下她。”

“娘,大嫂午后回娘家打听消息,至今还没回来,也没派人送信回来,恐怕是被娘家人留住了,不想她被牵连。”

听着穆清宁的分析,裴氏由不得点头,“确实有可能,现在深夜了,护送的丫鬟和护卫一个都没回来禀报消息,不正常。”

之前她伤怀女儿被夫家羞辱,现在才想到儿媳妇还没回府,两府不过隔了两条街的距离,按理来说,儿媳妇不会在娘家过夜。

何况,婆母还在着急等着她打探消息,怎么夜深了也不派人送信回来。

细思后更觉得穆家兵败的事大。

“娘,您这边和管家安排遣散家仆事务,我亲自去嫂子家看一看情况,我们天亮再出发。”

穆清宁快速换一套夜行衣。

“宁儿要注意安全。”

“娘,你放心,我天亮前一定回来。”

父亲自边关归来,带回来一女子。母亲拼死不让她进门

《邢家嫡女》

父亲自边关归来,带回来一女子。

母亲拼死不让她进门,可父亲以军功央求陛下赐婚,让她做平妻。

父亲宠她无极,母亲日渐消瘦,以泪洗面:

「那就是个狐狸精,专门来勾你父亲的*的!」

这话传到她耳朵里,她跑来跟母亲叫嚣:

「我是狐狸精?莫说我不是,就算我真是,那也得有*叫我勾,我才能勾得着去!」

母亲气疯,要命人发卖她。

父亲得知,打了母亲巴掌,又说要休妻。

母亲抱着我哭,不停抱怨这辈子的不幸,皆是拜她所赐。

可就是这么个女人。

在抄家灭门的圣旨降临府中时,救了我和母亲的命。

1

家里兵荒马乱,母亲已经吓破了胆。

贵为长宁侯夫人,伯爵邢家嫡女,除去一年前,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农女夺了丈夫。

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还会被莫须有的罪名,给夺了命。

「如儿别怕。」

门外砍杀声愈演愈烈。

她让我别怕,抱紧我的手臂,却抖如筛糠。

「你爹肯定是被冤枉的,待他拿到了证据,他一定会回来救我们的,一定会……」

这话自一个时辰前,我已听了无数次。

李嬷嬷有一远亲在大理寺当差,得了消息,专程来报信。

母亲是有机会带我逃跑的。

可她拒绝了。

「侯爷忠义,怎会做这种事,我若跑了,岂非坐实了他的罪名?

「再说,我和如儿是他的妻女,不管怎样,他是不会弃我们于不顾的。」

杀伐声渐近,她笃信的话音,越来越弱。

祈求神佛般望着紧闭的房门。

仿佛再一眨眼,父亲能披甲执剑,破门而入。

可等来的却是李嬷嬷的惨叫,飞扬的血痕溅满整面门窗。

她说不出话了,无助地呜咽起来。

我茫然无措,却还记得李嬷嬷之前的叮嘱:

「夫人重脸面,怕是不会轻易受委屈,可脸面跟命比起来,算什么呢。」

我拉起母亲,就往柜子里钻。

但她又一次拒绝了我:

「你父亲即刻就到,我们绝不能给他丢脸抹黑!」

天光渐弱,却还是瞧不见父亲半点影子。

我拼命与她拉扯。

突然,后窗传来响动。

「瞧我说什么来着,你父亲来救我们了!」

母亲欣喜地迎上去。

可待窗子被撬开,那人灵巧地钻进来,她又怔在原地。

来人并不是父亲。

而是阮红莲。

那个夺走了父亲的农女,父亲用军功求娶的平妻。

2

阮红莲二话没说,拉住我和母亲的手腕,又要翻窗。

「放手!」

母亲挣扎开,冷声问她:「你来做什么?」

阮红莲掀了掀眼皮,依旧没应声。

打量我半人高的个头,翻窗实在费劲。

比母亲还要娇小一些的身板,单手一拎,将我扛在了肩上。

「放开如儿!你要带她去哪!」

母亲伸手阻拦。

我也真怕母亲口中的这个坏女人落井下石,拼命踢踏起小腿。

「够了!你们母女还真想死不成!」

阮红莲够狠的巴掌先打在我屁股上。

后又死死钳住母亲的手腕。

我们母女俩成了她砧板上的肉。

难平的屈辱,让强忍泪意的母亲,又恨红了眼:

「我死不死与你何干,我就算死,你也别想看我的笑话!我……」

「笑话?你早就成了笑话!」

母亲还想放什么狠话,被阮红莲嘲讽的话语,击得一泻千里。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计较这些。

「怨不得你被始乱终弃,不爱惜自己也就罢了,还要拖着孩子一道去死!」

母亲闻言崩溃。

大喊着「贱人,我跟你拼了」,伸出手臂,要与她同归于尽。

却没能碰到她半分。

手刀重重一落,癫狂的母亲身子顷刻软了下去。

「阿娘!」

屁股还火辣辣地疼,我顾不得跳下,铆足劲挠向阮红莲。

可上了栓的房门,猛然被人踹响,震耳欲聋。

我心惊胆战,慌了神。

眼神不安地游移,与阮红莲撞在了一处。

她深深地望着我,眼神坚定:

「小丫头,信我,我能救你和你娘的命。」

3

一年前,父亲灭了叛军,领兵回京。

得了消息的母亲,提前三日焚香沐浴。

她上扬的嘴角,纵使在我顽劣地打碎了玉砚时,也没落下分毫。

「母亲如此高兴?」我疑惑不解。

父亲常在边关,在家也是冷言厉色。

我一向与他不甚亲近。

母亲扁嘴嗔我,却压不住喜色:「你还小,不知男女之事。」

转头又去描眉涂脂,不多时,铅华浓艳妆成。

在侯府门外迎风而立。

她拉着我,落落大方地迎向过往道贺的妇人。

「侯夫人好福气,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能成国公夫人,还能得个诰命。」

母亲谦逊地应和,好不得意。

没想到,得胜回府的父亲是很荣耀,但荣耀没分她半点,全给了另一个女人。

飒飒队伍驰来,阮红莲被父亲拥在怀里,同坐在旁人摸都摸不得一下的汗血驹上。

刹那,母亲嘴角僵硬,于风中颤抖。

却仍是抱有侥幸地问了一句:

「敢问侯爷,这是哪位将士的遗女?」

也不怪母亲自欺。

实在是……阮红莲过于庸常。

粗衣布裙,捆袖短靴,从头到脚,唯一的首饰是头上发乌的银钗。

容貌虽清秀,眉眼也有几分动人,但她整个人阴沉沉的,没有一丝欢喜。

这副模样,就算是侯府的丫鬟,也比她要明艳些。

更莫说,父亲是世荫的王孙公子,天仙一样的贵女那也是见过的。

母亲不信,父亲会被这样的女人勾了魂。

「她是谁,不重要,但从今往后,她是我萧秉哲的女人。」

大庭广众之下,父亲浓情蜜意的字眼,逆风而来。

就如同长着粗茧倒刺的巴掌,狠狠刮在母亲脸上,血肉淋漓。

当下,母亲站不稳了。

我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张口想替她鸣不平。

她撑在我手臂上的指尖,抠进我皮肉里。

看过来的眼神,示意我阻止,又环顾四周。

我这才听见,人群嘈杂。

方才还钦羡的妇人们,已说起风凉话。

「怪我偏颇了,侯爷去了边疆这么久,是该有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替我照顾着。」

母亲重新打起精神,笑得更热切。

拥上被父亲抱下马的阮红莲,握住她的手:

「看你不太见过世面,放心,你照顾侯爷有功,我这当家主母,会好好犒赏你的。」

几句话,母亲挽回了体面。

高门贵院,纳妾,是常事。

还是这样无门无户的,能掀起什么大浪。

四周看戏的,好没意思,冷哼两声,不约而同要散。

「慢着。」父亲抿唇严肃道。

看不见母亲递上的台阶,拂开了她握住阮红莲的那只手:

「你误会了,她不是妾。」

人群回拢,母亲讪笑得更牵强:

「照顾侯爷这么久,自然不是普通的妾。

「……偏房,偏房侯爷觉得如何?」

父亲闷声不语。

眼看母亲又要想当然地热络,父亲皱眉开了口:

「反正早晚都要告知你的,适才进宫,我已禀明圣上,用此次大胜的军功,为红莲换了平妻之位。」

「说是平妻,但有敕封的诰命在手,」父亲自袖口掏出黄卷,「往后,她也是我萧秉哲的正妻。」

4

一山不容二虎,一门又岂能有两个主母。

说是平起平坐,可天下有诰命的平妻,只此一个。

父亲自不必说,那日起,再没踏进母亲的门。

就连侯府做事的下人,也开始见风使舵。

「阮夫人的燕窝莲子羹,是侯爷早早就交代过的,邢夫人突然想喝药膳,那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啊。」

母亲已病了许久,大夫说,心病还需心药医。

吃些兼有药用适口的,说不定比单吃药,还要好些。

可厨房的管事婆子接连推三阻四。

我气不过,要去父亲那评理。

母亲不让:「你父亲不过是一时糊涂,他早晚会醒悟,我才是真心待他的那一个,到那时,咱们再出手也不迟。」

攥紧棉被的指节发了白,母亲眼中划过精光。

她是高门贵女,自小对后宅私斗耳濡目染。

外祖母来探病,又给她出谋划策:

「眼下侯爷在兴头上,你犯了忌讳,只会说你善妒,不如趁着侯爷理亏,借机为你弟弟谋个更要紧的职位。」

外祖母褪下一只玉镯子,戴到了母亲的手腕上。

据说,是邢家的传家宝。

从来是传媳,不传女。

「别忘了,那阮红莲就是个村妇孤女,咱们邢家可是伯爵府。只要你弟弟能把家业撑起来,日后就算她能生下个一子半女,没有娘家做靠山,她能拿什么跟你斗?」

舅舅年轻时浪荡,是京城有名的纨绔,文武不成。

自外祖父过世后好些,但也是靠着与侯府的姻亲,才在父亲帐下做了个千户。

外祖母的话,母亲听了进去,学会了忍字当头。

除了给舅舅要来军功,将其拔擢成虎威将军,母亲再没置喙过一个字。

每日委顿在房中,空看落花枯叶。

可这并没换来父亲的回心转意。

为抚恤三军家眷,彰显天子仁德,皇后要举办庆功宴。

母亲去请示父亲该何如。

「这事你擅长,你做主就好。」

因为父亲这样一句不痛不痒的中肯之词,母亲高兴了一整夜。

第二天,她昂首挺胸地去了莲院。

告知阮红莲,不是她小气,不容她进宫面圣,而是父亲的吩咐,她也为难。

「你不用来跟我说这些,想怎么做,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冷眼别过身,阮红莲端起桌上的燕窝莲子羹,倒进了书架上的青花瓷里,一气呵成。

母亲气得浑身发抖,却没忘记提醒那瓷瓶是御赐的。

她仍是无动于衷,嚣张地反问:

「是吗?那又如何?」

母亲才好些的病症又加重了。

凉咳到半夜,入睡都艰难。

「等着吧,你舅舅已获圣宠,待到庆功宴,我再多为你父亲长些脸面,他一定能重新看到我的好的。」

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母亲重整旗鼓。

拿出最雍容的头面,裁了最时兴的宫袍,又请了宫中退养的教养嬷嬷,指导我的规矩礼仪。

就等庆功宴,一雪前耻。

母亲一向骄矜,不喜趋炎附势,可当日,为了父亲,她甘为侍婢,端着酒壶,自太后,到皇后,再到嫔妃,挨个给宫中贵人斟了个遍。

就连最近得宠的年轻美人也没放过。

「有侯夫人如此贤惠,难怪长宁侯武神仙照头,这十年无往不利,一直能打胜仗了。」

皇后一眼穿人心。

知道母亲求什么,并不吝啬。

只是话未点睛,又有宫人喊号通禀。

父亲带着阮红莲姗姗而来。

一同拜在皇后面前,恭请道:

「臣携内眷前来,敬谢娘娘圣恩。」

阮红莲是内眷,那母亲,是什么?

好像戏园里被人逗趣的猴子,母亲再回神时,酒壶里斜出来的酒水,已经打湿了皇后的凤袍。

她连忙跪地称有罪。

可所有人的目光,已聚在阮红莲身上。

已经神志不清的太后,突然眼光清明,精神矍铄。

褪下腕上的玉镯,要赏给阮红莲。

还不容她拒绝地夸赞道:

「好姑娘,配上好东西,才能配得好郎君。」

5

受此大辱,母亲所有的忍耐,灰飞烟灭。

趁着父亲离宫,直接去了京郊犒赏将士。

母亲指挥着邢家陪嫁来的家丁,绑了阮红莲:

「有诰命又如何,有宠爱又如何,说穿了,不过就是一个贱婢,只有我才是侯爷八抬大轿娶来的正妻!

「今个儿,我就将你发卖了,我倒要看看,侯爷能奈我何!」

被家丁拉扯得狼狈至极,阮红莲还是不将母亲放在眼里,淡漠如初。

倒是父亲,骑着马直接冲进内院时,扎在马屁股上的匕首,格外慑人。

他一棍打翻了所有家丁。

将将站定在母亲面前,甩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

「下一次,就不是巴掌,而是休书了。」

他抱起阮红莲,转身绝情离去。

那晚,漫长又凄凉。

母亲抱着我哭了一整夜。

她想不明白,平平无奇的阮红莲到底会什么巫术,能勾得父亲如此鬼迷心窍。

最后,只能信了远山观里道士的话:

「没错,她就是个狐狸精转世,是来吸你父亲的精魂的!」

隔墙有耳。

急着谄媚新主子的腌臜婆,又把消息散了出去。

只是这次,惹来的不是父亲,而是阮红莲。

她一向孤冷高傲。

可这一次,情绪鲜见地有了起伏。

「我是狐狸精?」

她咬牙切齿,双目赤红。

几次吞咽哽咽后,不自抑地笑出声:

「莫说我不是,就算我真是,那也得有魂叫我勾,我才能勾得着去!」

她离开的背影,愤愤不平。

莫说母亲,连我都能猜到,她会去父亲那告状。

「没事,你父亲他……说的都是气话,有我们这么多年的情意,还有你舅舅和邢家在,他不会真休我的。」

母亲的声线一直在颤抖。

与其说是安慰我,不如说是安慰她自己。

末了,母亲闭门不出,哀伤数日。

直至今早,声势浩大的人马闯进内院。

来人却不是得信回府的父亲,而是前来奉旨缉拿的禁卫军。

「长宁侯萧秉哲拥兵自重,通敌卖国,即日起褫夺爵位,抄家下狱,如有反抗者,杀无赦。」

顷刻间,母亲所有的怨气消弭。

以身作赌,要为下落不明的父亲正名。

若非阮红莲手快,将母亲打晕。

恐怕此时,我们都已成了刀下亡魂。

可我不懂,她为什么这么做?

潮湿矮深的山洞里,阮红莲对上我的眼,就明白我想问什么。

「小丫头,别这么看我。」

捡来的枯枝,堆成小包。

她娴熟地擦开火镰,引燃了火堆。

火苗在她脸上一跃一跃,泛起幽光。

我缩到母亲身边,更加警惕。

「我愿意救你们,是因为我们无冤无仇,也因为……」她抬头看我,目光清澈见底,「你和你娘……不坏。」

她又开始蛊惑人心了。

正如雨水那日,大雨倾盆,我被困凉亭,瑟瑟发抖,她恰巧路过,递给我一把伞。

也如大暑那日,烈日灼灼,我爬到树上晒昏了头,一不留神跌下,正好跌进了她怀里。

母亲有如此遭遇,我本能地想抗拒对她的任何善意。

但也许,她真如母亲所言,是狐狸精转世。

不仅蛊惑了父亲,也蛊惑了我。

6

「不过是投石问路求自保罢了,装什么纯良仁义!」

母亲自是不信的。

恰巧醒来听到,破口大骂:

「你一介孤女,要门路没门路,要依仗没依仗,想着侯爷就此一蹶不振,往后再没了指望,才打着救我母女二人性命的主意,好换我娘家伯爵府的感激!

「可惜啊,你那点脏心烂肺早就被我看穿了,别说此刻我不会承你半点情分,待侯爷正名回来,我还要告诉他真相,你一个大难临头只想着自己的奸妇,根本就不配踏进长宁侯府的门!」

骂完,母亲要带我走。

可夜幕已初降。

洞口黑漆漆的一片,我生出胆怯。

母亲安抚我:「别怕,如今城防军归你舅舅指挥,只要遇到巡逻的,就能进城,进了城,去了你外祖家,不只咱们,你父亲也会有救了。」

母亲抬起下颌,桀骜的眼光,扫向阮红莲。

没有被看穿的窘迫,也没有被落下的焦躁。

她还是静静地坐在那,撩拨着炭火。

只是临了我们要走出山洞,她突然纵身趴下,耳朵贴在了地上。

「慢着!」

她神色突然凝肃。

母亲不以为然,还要拉着我往前走。

她从后一把将我们勒住,压在了地上。

猝不及防的力道,根本由不得我们反抗。

再眨眼,我们已被她用绳索牢牢捆住。

「随便你找死,但别连累我!」

手脚动弹不得,母亲只能放声尖叫。

却没等出声,阮红莲用一块破布塞住了她的嘴:

「左一个侯爷,右一个伯爵府,都什么时候了,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京城贵女,豪门贵妇?

「没脑子的蠢货,今个儿就让你好好看看,你那好兄弟,好父母,都是什么狗东西!」

她迅速踢灭了火堆,押着我和母亲躲进了一旁的草丛。

不多时,一队人马叱咤而来。

火把连天,照亮为首的将军正是舅舅。

母亲挣扎着呜咽,急着引人注目。

可惜,舅舅未觉,直闯洞中,只发现了余火。

然而待他再走出来时,微眯的双眼凶光毕露,神情冰冷:

「看来人活着,还没走远。」

仿佛处置一只待宰的鸡,他拔剑出鞘,漠然下令:

「都听着,谁杀了我那追随逆犯的长姐,助本将军加官晋爵,赐黄金百两,加封十邑!」

激昂的军士,应声如雷。

母亲一瞬,冻结如冰。

7

四周陷入死寂,母亲久久不能回神。

泛红的双眼直勾勾盯着舅舅消失的方向,迷茫呆滞,又难以置信。

阮红莲解开了我们身后的绳索。

利落地抄起一个小包袱,要往追兵相反的方向走。

却没走两步,又顿住脚:

「回头就是死路,你自己寻死觅活不要紧,但别忘了,你还有孩子。」

十两银子丢过来。

落在石头棱上磕出脆响,让母亲猛然惊醒。

像是忽然发疯失智,她一把抓起,砸在阮红莲脖颈后。

「用不着你来施舍!」

母亲撕心裂肺地喊。

阮红莲冷光回眸,宛若刀剑:

「好一个狼心狗肺,若你真不用我施舍,这会儿,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你还想让我死?」

母亲踉跄起身,凌乱的发丝随着诡笑颤抖,毫无往昔贵妇人的形象,已判若两人。

「阮红莲,你知不知道,自从你踏进长宁侯府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是你,是你亲手杀了我,夺走了我的一切!

「苟延残喘到今日,才给你机会如此羞辱我,与其做具行尸走肉,倒不如一了百了!」

话音未落,她猛然撞向不远处的山壁。

「母亲!」

我吓得趔趄,却根本无力阻止她的决绝。

一声闷响后,母亲倒在地上。

我愣在原地,努力消化着一切。

而飞奔过去的阮红莲,已拖住母亲软下去的身体,又咬牙接回被母亲撞脱臼的肩膀。

「还真小瞧了你娘,弱不禁风的,呵,还挺刚烈。」

苍茫野地,她打趣着,脱了自己的衣服抹伤药。

淡然随性的口吻,仿佛刚刚母亲怨怼的人并不是她。

确认母亲的鼻息还算平稳。

我犹豫要不要上前,帮她把绷带打了结。

她已咬着系好,又将伤药扔给我。

我照做,给母亲额间伤口涂上一层,又还回去。

只是她临要接手,我捏着没放:

「我母亲会死吗?」

「死?」她短暂沉吟,又一声叹息,「那可是最容易的。」

我心头一紧。

「但有我在,便没那么容易。」

她再不多说什么。

稍稍松活了下筋骨,蹲下,将昏厥的母亲背到了背上。

暗夜几近破晓,东边已泛出熹微的白。

她见我还愣着:

「小丫头,快跟上。」

她没说去哪,也没说要做什么。

但这一次,鬼使神差。

我想也没想,便跟了上去。

8

阮红莲似乎早有准备。

变戏法一样,在不远的驿站,变出了马车和干粮。

连伪造的通关文牒,都足能以假乱真。

每至关卡,她熟稔地应付守城兵,又塞上银子。

一路畅通无阻。

直至马上要出京畿的汝阳镇。

母亲忽然转醒,一声呛咳,惹得车前盘查的守城兵警觉:

「车里是什么人?」

我连忙捂住母亲的嘴,低声示意她别轻举妄动。

「啊,是我姐姐。」一帘之隔,阮红莲张口扯着谎。

情切又心焦的语气,惹母亲皱了眉。

「嗐,她命不好,自小不得家里待见,眼下她生了恶疮,都怕被她传染,就将她撵了出来,麻烦您行个方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真假参半的境遇,遭人调侃。

薄面的母亲当下又想发作。

「怎么回事?」

一队兵马驰骋而至。

熟悉又危险的嗓音,惊得人一怔。

不多时,被风卷起一角的车帘,影影绰绰地露出舅舅的半张脸。

侧耳听了那守城兵狐疑地猜测。

他微眯眼睛,冲着马车森冷一笑,温柔地开口:

「瞧我,怎么忘了这汝阳镇,昔年我身体孱弱,阿姐为我身体康健,在此修行多年,如今心灰意冷,难免重回旧地。

「一母同胞,我这个做弟弟的,又怎会忍心看着阿姐被奸人所负,流离在外。

「所以……是你吗,阿姐?」

一声低沉阴郁的「阿姐」,在马车内来回激撞。

母亲混沌的眼眸,刹那,清醒圆睁。

手指不自觉摸索腕上的玉镯。

自外祖母亲手给她戴上,她早已养成习惯。

每每被阮红莲闹心,她总会摸着聊以慰藉。

可如今……

她双目盈泪,凝望我几许。

突然,毫无迟疑地将玉镯褪了下来。

又飞速摘掉头上所有值钱的钗环首饰,脱下锦裙绣鞋。

披头散发,以最狼狈的姿态,只着脏污的中衣。

听着守城兵要上前的脚步声,先一步,撕心裂肺地剧咳,又将下半身滑出车帘外。

「嗯?」

舅舅迟疑,紧跟着,响起扯动缰绳后撤的马蹄声。

守城兵请示可还要盘查。

「算了。」

一帘之外,不知何时亮出的长剑,收鞘,连连嗡鸣。

「我阿姐是高门贵女,那可是把脸皮子看得比命还重的人,别说裙靴不整,就是乱了根头发丝,嗬,她都得抹上半天。

「这村妇染了病,万一侵扰了本将军,耽误了正事,你有几个脑袋!」

舅舅不耐烦地骂骂咧咧,一甩马鞭,飞驰而去。

守城兵也嫌晦气,收了银子,立刻将我们放行。

马车颠簸向前。

可母亲就像被钉住了一般,露在车帘外的半截身子,始终没能抽回。

直至「吁」的一声,马车骤停。

母亲因着惯性,重新被甩进车里。

「哼,已经没人了,你还要死要活的给谁看?」

一直沉默赶车的阮红莲,突然呛声:

「路还长着呢,既然死不了,那就好好地打起精神。」

她没好气地扔进来一个包袱。

抖搂开来,却是一件干净的粗麻裙。

9

入夜,闷雷滚响。

阮红莲极有先见之明地停在了一处破庙。

火堆上的瓦罐,刚刚煮沸。

漏风的破窗外,大雨倾盆。

「你到底想干什么?」

阮红莲起身递来热水和干饼。

母亲警惕地盯住她没接,反而将我搂紧。

阮红莲勾了勾唇,不恼反笑:「这话该我问你才对。」

饶有兴味地盯着母亲看了好一阵,她直接将干饼塞到我手里。

「用自己一条命,换我保住这小拖油瓶,邢云岫,你可真会打算盘!」

母亲搂着我的手紧了紧。

灼灼的眼神,躲闪逃避。

我抬头望着母亲头上的伤痕,心头一滞。

猛然想明白……她羞愤寻死,不是因为在阮红莲面前损了颜面。

而是想用自己的命换我的命。

京城回不去了,父亲又不知道在哪里。

她能想到让我活下去的唯一办法,就是用自己的命填补掉阮红莲的怨愤,再换来她一丝丝羞愧和怜悯,好带着我逃离京城,博取一线生机。

她笃定,阮红莲要恨,也只会恨她。

没想到。

她那样剑拔弩张,阮红莲还会救她第二次。

「是,我是有算计!」母亲捋平鬓角的发丝,大方地承认了。

「但阮红莲,这是你欠我的!」

听见这话,阮红莲戏谑地抬头,似乎并不认可。

母亲站起身,据理力争:「不管你认不认,我有今日,全拜你所赐!」

「若非你鸠占鹊巢,霸占着侯爷,不尽贤妻之责,对这天大的构陷视若无睹,我又怎会沦落到如此境地。眼下,我若回去,只能拖累了他们。」

阮红莲隐隐发笑:「所以你还是认为,追着要杀你的父母兄弟,是迫不得已?」

阮红莲的笑容刺痛了母亲的眼,她立马肯定:

「那是自然!我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兄弟敬仰的阿姐,若不是通敌卖国的罪名如此压人,宫里又逼得紧,他们是绝对不会舍弃我。

「我们世家女儿自小就懂得家族使命高于一切,不像你,出身村野,没有半点见识格局。」

阮红莲一愣,旋即哈哈笑开,笑得前仰后合。

确实是从来不得教养的模样,实在粗鄙。

母亲打心底里鄙夷。

而阮红莲笑够了却说:「是,我是不如你,当个玩意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你以为萧秉哲通敌卖国的事,是被谁捅破了?

「我鸠占鹊巢?这罪名,你那重男轻女的老娘,和你那卑鄙狡诈的兄弟,可比我,更担得起!」

雷霆闪电密集地劈下,割开阮红莲大笑的脸,明暗交替。

就如同庙中审视世间冷暖的菩萨。

母亲一瞬也僵立成木雕泥塑。

阮红莲的意思——

父亲落罪,侯府被抄,全是邢家的手笔。

10

穿透房顶的闷雷滚响,可母亲似乎什么也听不见。

唯有攥拳的左手,一寸寸收紧。

手心的玉镯,在颠簸逃命时,撞在车框上,碎成了三瓣。

母亲好是懊恼了一阵。

「邢家有苦衷,我不怪他们,但这镯子,是你外祖母留给我的,我必须珍惜。」

她同我说,汝阳镇上有修缮的老师傅,等得了机会一定要去修好,不管花费多少金银。

可事发突然,我们除了一点点首饰,身无分文。

连手中的干粮都是阮红莲施舍的。

「你诬告,你撒谎!」

母亲目眦欲裂,像被碎片划破的手心一样,快要滴出血。

她咄咄逼人地冲上前,似乎非要逼阮红莲承认。

阮红莲不理会,坐回火堆旁,慢条斯理地,从身后摸出把匕首。

母亲瑟缩一退。

「信不信由你。」阮红莲轻哼一笑。

「不过你可以好好想想,你家侯爷倒了台,究竟谁得了利。」

浑身如被雷劈中般颤抖,母亲不再言语。

「如果连这点事都想不明白,就别把世家贵女的名头挂在嘴边了,挂羊头,卖狗肉,那才是真的惹人笑话!」

阮红莲讥讽不断,母亲翕动嘴唇,却已无法作声。

雨越下越大,冲坏了头顶破烂的瓦片,往下渗得越来越稠密。

滴落在母亲头上,不一会儿,她勉强整理好的头发和衣裙,又狼狈起来。

我去拉她,想让她避一避。

她低头看我的一瞬间,两行滚烫的热泪,掩藏在冰冷的雨水中,顺势淌流。

雨水和泪水冲刷着,她看我的视线,应该模糊到什么都看不清。

可她分毫不动,就这样定定地看了我好一阵。

再回神,便拉着我,决绝地更进一步。

正对着阮红莲端详的匕首。

「好,只要你能保全我母女二人的性命,待见了侯爷,我自会请命下堂,给你正名。」

母亲音色沙哑,还带着哭腔,却比任何时候都坚毅。

阮红莲抬眸,明明面前跃起的火苗那样暖。

映在她眼底,却冻成了冰。

「你以为我救你,是贪图你的位置?」

她感到荒谬般不齿:「那我任你去死,岂不更加轻而易举。」

道理,是不假。

可除此之外,母亲再无长物。

「救你们母女一命,你我就算两清,往后……」

「往后你敢说不是去找侯爷?」

母亲咬定心思,诈她一诈。

鲜见地,伶牙俐齿的阮红莲沉默了。

「既如此,就别把自己说得这么心怀高义。」母亲冷哼。

阮红莲还是没应声,只是拔开匕鞘。

凛凛匕身被火光一照,并未开刃。

她随手捡来一块石头,对着棱角,磨了一下又一下。

磨到匕刃锋利,能削铁如泥。

她望着那匕尖泛出的冷光:

「你说得对,是时候,我该去找他了。」

11

积尘的佛像,经过雨水的冲刷,宛若新生。

母亲口念《往生咒》,在它面前,跪了一夜。

我睡得并不安稳。

阮红莲倒是身都没有翻一下。

可待到第二日雨过天晴,她却突然买了一筐冥钱和黄纸回来。

「拿去。」

她搁在母亲面前。

母亲下意识想拒绝,但最后,她眼神复杂地看了阮红莲好一会儿,还是别别扭扭地收下了。

吃了干饼,母亲要出去,还不许我跟着。

「这里更安全。」

她默默地看向阮红莲。

却又不等阮红莲应承一个字,便提起竹篮,又装了火折子,消失了半个下午。

再回来时,她告诉阮红莲:「可以启程了。」

两人像打着某种哑谜。

但也是自那一刻起,她和阮红莲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

虽然时不时还要呛一呛,但没再那么针锋相对。

路过母亲提到能修首饰的铺子,我喊话赶车的阮红莲停一停。

「这里多有旧识,抛头露面容易打草惊蛇。」

母亲冷情相拒。

可马车渐渐驶出汝阳镇,她又不舍地回望,怅然无比:

「小时候,我被送来这里时,差不多就是你如今这般大小。」

她轻抚我的头顶,明明嘴角咧着,笑意绵绵。

可那股哀伤,再浅显不过。

如巨潮汹涌,排山倒海而来。

「你外祖母同我说,我八字富贵,是邢家的福照,只有我才有资格在邢家的兴龙之地,带发修行,感念佛祖的恩德。」

然而昨日情急之下,舅舅说漏了嘴,她听到了真相。

她并不是什么福照,也不具庇护邢家的资格。

她只是给身弱的舅舅续命的工具。

是外祖母毫不犹豫舍弃的一方。

她被圈在邢家的家庙里,一关就是整整八年。

「说不怨,那一定是假的,可是如儿,那八年……母亲其实很快乐。」

母亲提起李嬷嬷。

闻着她身上残留的烧纸味儿,我忽然明白她早上去做了什么。

今日,是李嬷嬷的头七。

她和母亲在这里相遇相伴。

于母亲,她是比外祖母更像母亲的存在。

「她怕是早就知道了内情,所以瞒了我多年,瞒到最后,又因为我,丢了命。」

泪水在眼眶中翻涌,可母亲没有哭。

因为,李嬷嬷是仆人。

记得有一次,舅舅在军中惹事遭人弹劾,外祖母上门责备母亲不尽心。

李嬷嬷刚想开口替母亲辩解,外祖母不理不听,直接罚了李嬷嬷在灼阳下跪了半日。

反过来又指责母亲:

「这话我同你说过多少次!你是主,她是仆,尊卑有别,规矩分明,永远不能让奴仆骑在你头上做你的主,所以今日,她是因你而跪!」

年轻时,跪一跪无妨,可李嬷嬷已年迈。

大病一场,差点丢了命。

母亲从此同她划清了边界,也不再让逐渐长大的我,嬉笑在她怀中。

母亲的当家主母做得越来越像样,也跟不苟言笑的外祖母越发相像。

可如今,我们离开了京城,离开了侯府。

「想哭就哭吧。」我宽慰母亲。

母亲一瞬泪涌,却又猛吸一口气,破涕为笑。

「母亲不哭,如儿记不记得,李嬷嬷常说的那些话。」

人生在世,贵在自重自持。

什么时候,都不要厌弃自己,纵使天塌了个窟窿,也要笑着撑下去。

这些话,都是阮红莲入府,母亲一蹶不振时,李嬷嬷不停在她耳边念叨的。

不讨巧,不媚俗,甚至没有丁点心术算计。

却能一次次抬起母亲垂丧的眼皮,让她吞咽下一口口白粥。

「背着李嬷嬷的命,母亲不敢也不会再自暴自弃了,没关系,没了你外祖母,没了你舅舅,没了邢家,母亲还有你,还有你父亲,还有……」

母亲一时接不上还有什么。

车帘之外,偷听之人,好不害臊。

「还有我这个救命恩人!」

阮红莲的骄傲自封,让母亲懊恼啐她:

「见鬼的救命恩人,明明是冤家!」

不知怎的了,阮红莲难得心情好地照单全收:「冤家也成,反正比一块做冤死鬼的强!」

「你说这话可是不讲良心,我是烦厌你,可何时想过要你的命?」

母亲不满,但她问心无愧。

即便是气急那夜,她绑了阮红莲要发卖,也是专门喊来卖与富贵人家做奴婢的人牙子。

那种下等肮脏又要人命的地方,她想也没想过。

阮红莲却收敛了笑容,沉默了。

「是啊,你如此恨我,从未想过要我死。可有些人,无知无辜,却死了。」

「死?谁死了?」母亲好奇地问。

阮红莲闪烁其词:「没谁。」

又过了很久。

马车颠簸得心都要晃出来,她突然反问母亲:

「哎,我说,你这么个心慈手软的性子,怎么就能看上萧秉哲?」

12

母亲嫁给父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爱上父亲,也是听从外祖母的金玉良言:

「主君,不只是你的男人,还是家里的天,你得发自内心地爱他敬他,你的日子才能顺遂,人生才能圆满。」

前面十年,父亲洁身自好,家中没有莺莺燕燕。

母亲深以为然,奉为圭臬。

可阮红莲,就像一面照妖镜。

照清了她爱了十年的男人的本色,也照出了她贵为当家主母却不堪一击的真相。

她懊恼、自毁、避之不及,外祖母又归因:

「善妒的女人,没有胸襟,是得不到爱的。」

母亲一时被阮红莲牵着鼻子走,想了很久,也没有答案。

最后,只能红着脸嗤她:

「夫妻琴瑟和鸣,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谁会宣之于口!

「哪像你,口无遮拦,说得好像你不爱慕侯爷一样。」

「心狠手辣,自私自利,嗜血残暴,毫无人性,他萧秉哲,哪里值得爱慕?」

这样的父亲,从阮红莲冷讽的嘴里吐出来,母亲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越发看不懂阮红莲。

的确,父亲严肃古板,又薄情寡性,却也与这样的字眼相去甚远。

母亲追问她为什么这样说侯爷。

可阮红莲扯开话题,再也不谈。

母亲又问她如何知道父亲在哪。

阮红莲一勒缰绳。

驻足停望几近落幕的夕阳。

余晖如血,淋沐大地,给万物披上了一层异样且神秘的面纱。

包括阮红莲这个人。

「萧秉哲卧薪尝胆十年,为的就是今日。所以,他一定在那儿。」

又是云里雾里的答案。

这份好奇像一朵阴云蒙在母亲心头。

我们一连走了大半个月,始终没能挥去。

母亲不止一次偷偷同我嘀咕:

「你父亲偏爱她多些,暗地里派人给她送消息,我也是能想到的,可是,听她话里话外,我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是的,阮红莲很不对劲。

每当落日,她都会停下,斜着窄裤长靴裹着的双腿,倚靠着马车。

一手把玩锋利的匕首,一手拎起酒袋豪迈地往嘴里灌。

漏出来的酒水,淋得她前襟湿透,她也毫不在意。

就像仗剑走江湖的侠客,洒脱又惆然。

母亲满口嫌弃:「真不知道侯爷看上你什么。」

分明还是一样的抱怨。

阮红莲却手一抖,酒水洒得更多,甚至她的伶牙俐齿,都忘记了要打架。

只是将酒袋递给母亲:「喝一口。」

母亲脸皱成包子褶,躲得比风还快,惹得阮红莲哈哈大笑。

直到那日停了太久,太阳都落山了,阮红莲都没有再启程的意思。

我和母亲去问她几时能走,才发现,隐在青灰色的沉沉暮霭中,阮红莲似乎红了眼。

她死死地盯着远处一片黑漆漆的破败焦土。

隐约能瞧出,那里原先该是个村落。

她浑身发抖,不停猛灌,酒水却只有一小部分,灌进了嘴里。

「喝一口。」

母亲以为她是又想捉弄,摆手拒绝。

可这日,阮红莲格外执着:

「就一口,陪我……喝一口。」

许是这些日子,阮红莲说到做到,照顾我们这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母女太多,母亲过意不去。

又或是从未见过她这副样子,瞧着她天塌了一般的落寞神情,心有动容。

母亲犹豫再三,还是接过她手中的酒袋,浅浅抿了一口。

阮红莲笑了,泪也欣慰地落下。

眼神似乎闪烁出感激。

十分违和。

照外祖母的话,母亲和阮红莲该是一辈子的仇人,一定要斗个你死我活。

可逐渐浓沉的夜,仿佛有某种巫术,能擦去刻在脸上的面具。

她们共同伫立着,享受着片刻的祥和。

我心潮澎湃,母亲也有所触动。

只是重新回到马车里,看到角落里装着那只碎玉镯的木盒,她又恢复了理智:

「阮红莲本性是好的,但老天爷捉弄,让我们嫁了同一个男人,就注定我们只能猜忌、防备,永无可能真心托付,坦诚相待。」

13

第二日不过晌午,我们远远望见了城墙上的军旗。

青龙飞天,玄武承地。

是父亲的长宁军。

而军旗下的「晋州」二字,也正是父亲杀了北燕国君,从他们手中夺来,划入大梁版图的重要城池。

当日军功之重,足以拜相封王。

可父亲,只求了一个阮红莲。

所以,母亲喜出望外不过刹那,脸上又是五味杂陈。

只能把力气都用在妆奁梳洗上。

钗环首饰一路上变卖了不少,到头来,母亲只能跟阮红莲入府那日一般。

一丝不苟梳起的平整发髻,独独斜插了一支银簪。

路边采来的凤仙花,碾碎,染红唇瓣,也只是稍显气色,依旧压不住连日奔波的疲惫。

「我这副邋遢样子,别说你父亲,连我自己都觉得人老珠黄了。」

母亲懊恼丧气。

阮红莲却探头进了马车:「谁说的!」

她摸了摸头上,除了那根成色还不如母亲的银簪,再无其他。

就又拾起车底的包袱,在里面翻来翻去。

最终,翻出一样:「喏!戴上!」

母亲僵硬地定住,无法接受。

咬白的嘴唇和爬上绯红的脸颊,怨诉着某种气愤。

我才认出,是皇后宴请百官那夜,太后赐给阮红莲的玉镯。

那不单单是个镯子。

是父亲为她正名的决心,是母亲当众承领的羞辱。

时至今日,依然会抓心挠肺,令人怒火中烧。

可阮红莲眼中偏偏又是那样清澈,不似作假。

「太后御赐之物,怎可轻易送人,你自己留着戴吧。」

母亲没好气地说。

阮红莲觉察到了,也吞了气:「都过了这么久,心眼还这么小,不戴算了!」

随手举起来,就要往外抛。

「你干嘛!」母亲喝止,「没听明白吗,这是御赐,御赐!」

阮红莲不以为意:

「我管它御赐不御赐,反正这东西又不是真给我的,我是不会戴的。」

她还是泼天地大胆。

母亲无奈,只好先抢下,又忍不住发牢骚:

「我眼睛又不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是给你的,还能是给鬼的呀!」

许是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

母亲也被阮红莲传染得口无遮拦。

粗陋的话,出了口才意识到,想捂住,已经晚了。

又是一阵懊恼,她捂住我的耳朵,不停念叨:

「如儿不听,如儿不记,以后还得是大家闺秀,谨言慎行。」

阮红莲却非要扳回一局似的,将母亲捂住我的手拉开:

「大家闺秀有什么好?你不就是大家闺秀,如今不还是和我这个村野乡妇混在一起,依我看,如儿凶蛮一点好,跟你一样,保不齐以后还得被人欺负!」

「我如儿有我擎天护着,谁敢欺负!也就只有你,我们娘儿俩遇到你,算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哎,邢云岫,你可把话说清楚,这一路我何时欺负过你,次次不都是我救了你的命。」

「什么救命,你欠我的!」

「我欠你什么了!」

……

两人吵作一团。

都忘记来这晋州城,是做什么的。

直到城门口盘查的守将高喊:「还有没有想入城的?」

两人才作罢。

阮红莲开门见山,直接同那将军道明了身份。

「侯爷夫人?谁?」

将军警惕审度的眼神在两人之间逡巡。

「她!」

「她!」

母亲与阮红莲异口同声,又诡异相视,让那将军更加猜疑。

搜了马车,又要喊人对我们搜身。

阮红莲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匕首。

「放肆,我们是侯爷的家眷,你身为从属,搜主子的身,成何体统!你姓甚名谁?是何李张丁哪位副将的麾下?待我见了侯爷,定要狠狠参你一本!」

母亲气势如虹,真就让那将军忌惮。

他掂量的眼珠子精明一转,喊退要搜身的兵士,恭恭敬敬地作了揖,又将我们请上马车。

「没想到你这大家闺秀还有点用处。」

马车里,阮红莲低声打趣。

母亲也当仁不让:「那是,不像你,跟了侯爷这么久,只想着自己快活,连侯爷的副将有几个都不知道。」

母亲不禁扬扬得意。

「是,你是知道萧秉哲的副将是何李张丁,」阮红莲翻白眼撇嘴,「那你可知何李张丁的家眷,早在两个月之前,就被暗中送来这晋州城。」

母亲若有所思,又恍然大悟:

「怪不得许久未见他们的夫人,我当她们见我失势,都巴结去了你那,没想到……」

话说一半,母亲又想起什么,脸白如纸:

「不对,侯爷谋反是被邢家栽赃陷害的,终有冤情昭雪的一日,留在京城申辩才是正道。

「她们……她们都跑来晋州做什么?」

14

城中戒备森严,宽阔的街巷,只有巡查兵士的脚步声。

母亲悄声观察着,时不时回望我的眼神越发肃穆。

想跟阮红莲确认什么,欲言又止。

「没错,萧秉哲反了。」

阮红莲淡然平静的口气,仿佛在说今日我们吃什么。

唯独眼神认真得厉害,堵住了母亲想反驳的嘴。

「之前不告诉你,就是怕你不信,可他是真的反了。」

母亲一下慌了,更是绞尽脑汁也想不通:

「侯爷祖上有开国之功,到了侯爷这儿虽有些失势,可这十年,打退了犯境的北燕,又杀了北燕国君,大涨了国威,往后青云直上,便是手到擒来!

「何苦做这乱臣贼子,凶险非常,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一家人都要跟着去死的!」

阮红莲面容泛冷,没有回应。

「便是我们能同他患难与共,那如儿呢?」

母亲焦急非常,她很想得到一个答案。

搂着我的手臂不断将我压进怀里,仿佛松一口气,我就会万劫不复。

「如儿才八岁,还有大好的年华等着她,这不该是她承受的,这就不是一个父亲该做的事!」

「父亲?夫君?」

阮红莲冷讽,从沉默中突然爆发:

「你醒醒吧,邢云岫,他萧秉哲就没拿你和如儿当过家人!」

震天的动静,惊动了马儿,一阵嘶鸣。

牵马的将军停下,陡然间,凝结的空气如千斤压顶。

母亲愣住,哽咽两下,骄傲地将委屈咽回去,不再多问一句。

直到马车又进了一道宫门,在直通殿宇的长阶前停下。

那将军说得清楚,父亲就在里面。

可这该是北燕从前的行宫。

父亲不得陛下诏谕,绝不该擅自住在这里。

母亲身形踉跄,有些站不稳。

阮红莲手疾眼快地将她扶住。

「用不着。」

母亲避开,拉着我,一步步迈上台阶。

台阶高长又陡,母亲每走一步,都要膝盖打战,歇上好久。

终于迈上最后一登,身子还是失去气力,要向后仰。

还是阮红莲,一双手抵住了她的腰身。

「我不是故意要刺激你,而是你必须接受,跟接受邢家趴在你脖子上吸血的事实一样,接受萧秉哲并非良人的事实。」

阮红莲音色清冷,神色庄重。

可与母亲抬起的目光交汇后,又不忍:「即便我知道,这对你很残忍。」

「你也知道很残忍!」

已经活出人味的母亲,突然又变回被锁在长宁侯府日渐发疯的样子。

她歇斯底里地喊:

「阮红莲,我记得,我一直都记得,我败了,永永远远地败了!

「我明知是败给了你,可我现在,却不能轻易地再怨恨你,憎恶你,你好残忍,你真的好残忍!」

母亲痛不欲生。

来回拉扯的灵魂,几乎要将她撕碎。

就连随风飘逝的声音,都宛如鸟儿泣血的悲鸣。

阮红莲,垂下眼帘,不再直视。

她的下颌隐隐颤抖,攥起的拳头紧了又紧。

末了,抬头望向马上落幕的夕阳,她仿佛用了好大的气力,才一声叹息:

「邢云岫,你错了,你从来都没有败给我。」

15

母亲以为这是宽慰的话。

抹去眼泪,留下一句:「言出必行,我会把正室的位置让给你。」

就算了结了这一路的恩恩怨怨。

阮红莲久久望着那残阳,没有跟上。

母亲带我只身入殿。

纵然心有预感,可亲眼看到父亲昭然穿着龙袍坐在龙椅上,一时还是难以接受。

父亲该是高伟的。

该是我自小从母亲嘴里听到的样子:

「他忠君体国,是陛下最为信赖的臣子,他深情重义,是我的好夫君,你的好父亲。」

我仍然记得母亲眼泛星光,崇信的模样。

可时至今日,全成了错觉。

父亲心安理得地背叛了大梁,又丝毫不顾舍弃了我和母亲,独自安享胜果。